灯芯糕就够了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略群小说luequn.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一场倒春寒裹挟着料峭刺骨的湿冷席卷平湖,也带来了戚家小姐沉疴难起的消息。浓得化不开的药气如同凝固的叹息,日夜缭绕在那座宅院上空,久久不散。郑府的下人偶尔压低声音,议论里带着惋惜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戚家那丫头,怕是要被老天爷收走了……”
然而,当暮春的暖风终于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我竟在茶楼再次见到她。依旧是那副单薄得令人忧心的骨架,裹在素淡得近乎苍白的衣裙里,脸色是初春将融未融残雪般的冷寂。但真正攫住我目光、如芒在背的,是她眼底深处那点光芒翻天覆地的变化——怯懦的躲闪如同退潮般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锐利的探究,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近乎莽撞的、野草般的韧劲。这眼神突兀地嵌在那张病弱苍白的脸上,像是沉寂千年的寒潭深处,猝不及防闯入了一尾鳞片闪烁着异域光泽、姿态全然陌生的鱼,剧烈地搅乱了原本死水微澜的心湖。
这尾陌生的鱼,开始频频掀起微澜。茶楼里,说书先生唾沫横飞地演绎着老掉牙的才子佳人戏码,满堂听客或昏昏欲睡,或强打精神附和。唯有她,竟在某个情节荒诞、逻辑不通处突兀地笑出声来。那笑声清脆短促,带着毫不掩饰的调侃与洞悉,瞬间引来四周惊诧、甚至略带责备的注目。她浑然不觉,或是毫不在意,兀自端起青瓷茶盏,遮掩唇边尚未敛尽的笑意,那弯起的眼睫下,流泻出纯粹的快活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竟无半分闺阁女子应有的矜持与扭捏。
有时,她又会独自凭栏,对着庭院角落那一池刚刚抽出嫩绿尖角的荷叶怔怔出神。暮色四合,仆妇轻声提醒该回了,她才如梦初醒般收回目光,那眼神空茫悠远,仿佛魂魄已随着池水深处的倒影,去到了某个遥不可及、无人能懂的异乡。
最令我心头微澜骤起的,是那次在戚府暖阁弥漫的药香里。她倚在熏笼边,指尖苍白如初雪。我递过一盏温热的参茶,指尖无意间相触,传递来的并非因病弱而生的虚浮颤抖,反而是一种紧绷的、带着一丝灼热电流般的轻颤,如同古琴弦被猝然拨动后的余韵——那绝非病弱的征兆,倒像是某种竭力压抑的……心绪激荡?这细微的震颤如羽毛搔刮过心尖,留下一个悬而未决、令人辗转的谜。
这缕缕异样如藤蔓悄然滋生,缠绕住我的目光。我开始有意无意地探寻她。看她如何在药气氤氲、光线昏沉的房间里,强撑着挺直那仿佛一折即断的脊背,执笔练字。墨迹落在雪白的宣纸上,少了传闻中戚白茶应有的温婉娟秀,笔锋转折处,竟隐隐透出几分力透纸背的凌厉锋芒,如新刃初试,带着一股不肯向命运低头的硬气。
看她独坐绣楼雕花窗边,对着夜色中湖上明明灭灭、如同鬼火的渔光发呆。昏黄的烛光勾勒着她侧脸的轮廓,单薄而沉默,那眼神穿透摇曳的火光,投向无边黑暗的深处,里面盛满了此间豆蔻少女绝不该有的、沉重而辽远的、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思绪。
看她与几位相熟的闺秀在花园姹紫嫣红中闲坐说笑。她唇边也扬着得体的弧度,时而附和几句莺声燕语,可那笑意却像隔着一层冰冷剔透的琉璃,始终未曾真正抵达眼底。偶尔一瞬间的恍惚,目光扫过那些精心装扮、只知谈论时兴胭脂水粉或门当户对婚嫁之事的女孩,那眼神深处便掠过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疏离与悲悯,仿佛她们口中那个繁华热闹却无比逼仄的世界,于她不过是戏台上一场喧闹而无关紧要的锣鼓。
她竭力模仿着“戚白茶”该有的一颦一笑,却在无数细微的罅隙里,不经意地泄露着截然不同的气息。她不懂白茶曾熟稔于心、能信手拈来的古曲琴谱,却能在谈论起商贾之道、民生百态时,眼波流转,说出些令人耳目一新、甚至惊世骇俗的“道理”,诸如“行商非末流,通有无即惠及桑梓”,或是对女子囿于深闺方寸之地的处境流露出近乎直白的惋惜与不甘。她看我的眼神,更无半分寻常闺秀的羞怯躲闪或倾慕仰望,那目光澄澈坦荡,如同审视一张全新的、等待落笔的素宣,带着一种近乎平等的、纯粹的好奇与冷静的探究,仿佛我仅仅是一个值得观察的有趣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