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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鸢烬》——郑南鸢自传
我叫郑南鸢,平湖郑氏这一代的嫡子。
平湖的晨光,总被一层薄纱似的雾霭笼罩,恰如我心头挥之不散的、无形的隔膜。天光熹微,父亲已如磐石般端坐厅堂上首。青烟自他手边温热的茶盏中丝丝缕缕逸出,氤氲着沉水香的气息。他目光沉甸,如秤砣般沉沉压在我肩上:“南鸢,盐引数目可核清?漕运新规,其利其弊,心中可有分毫?”我垂首,指尖划过账簿冰凉滑韧的纸页,一行行数字规整排列,清晰无误。然而这些墨色符号,这些象征财富流转的冰冷轨迹,于我而言,不过是棋盘上寂静无言的棋子,纵使分毫不差,亦如精密的机括,冰冷得毫无人间烟火气。
“回父亲,已核毕,并无错漏。新规之下,利在可控,弊在周转稍滞,尚在可解之中。”我的声音平稳,如同平湖无风的午后水面,不起一丝涟漪。
父亲颔首,目光却如探针般未曾移开分毫,仿佛在审视一件精雕细琢却唯独少了灵魂的玉器。先生坐在窗边光影里,手中书卷轻点:“郑公子,《盐铁论》‘本末’之辨,可有所得?”我依着昨日所记,逐条分述,引经据典,条理分明。先生捻须微笑,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微不可察的叹息。日光透过雕花窗棂,将我投在地上的影子拉得细长而孤寂,如同被禁锢的鹤影。
唯有春日,当长风自浩渺湖面浩荡而来,鼓起我手中那只亲手削竹、糊绢扎就的纸鸢时,心湖深处,才仿佛被投入一枚微小的石子。我仰头,看它那绢制的翅翼在澄澈得近乎虚无的蓝天下奋力舒展、搏击无形的气流,发出猎猎的、充满生命力的轻响——那一刻,指尖清晰地传递着竹骨因风拉扯而生的细微震颤,心头亦随之掠过一丝久违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涟漪。它挣脱我的牵引,向上,向上,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执着,仿佛要投入那无垠的虚空。那一刻,我屏息凝望,身体里的某种沉滞已久的东西似乎也随之轻盈腾空,飞向一个无法言喻的、自由的远方。
初识戚家那个小丫头,是在郑家花园九曲回廊的幽深处。她像一抹被遗忘在深秋枯枝上、未及舒展便已冻僵的嫩芽,怯生生地藏在母亲素雅裙裾的褶皱之后,只露出一双被水雾氤氲、惊惶如小鹿的眼眸。剧烈的咳嗽骤然撕破午后慵懒的宁静,她小小的、单薄的身躯随之剧烈颤抖,宛如寒风里最后一枚不堪重负的枯叶,随时会零落成尘。母亲怜惜地抚着她嶙峋的背脊,声音轻如叹息:“这是白茶,身子骨弱了些。”
戚白茶——名字清雅,人也确似一株养在深闺暖阁、需人精心呵护的白茶花。纤细,苍白,单薄得仿佛指尖稍重,那脆弱的魂魄便会随风散去。然而,在那低垂眉睫、病弱怯懦的间隙,偶尔泄露出的眸光深处,竟固执地闪烁着一星半点不肯熄灭的微光,倔强得令人心头莫名一紧。
此后,便常在廊下遇见她。我立于庭院开阔处,引线放飞纸鸢,目光偶然扫过廊柱投下的浓重暗影,总撞见她小小的身影将自己缩在角落的阴影里,双手紧紧攥着母亲的衣角,像一只警惕又对世界充满好奇的雏鸟。那望向天空纸鸢的眼神,却亮得惊人,仿佛盛满了揉碎的星子,熠熠生辉,专注得忘了周遭的一切,甚至忘了那随时会扼住她咽喉的、撕心裂肺的咳嗽。那时,我只当她是个过于安静、有些特别的小邻居,如同掠过水面未曾留下深刻倒影的飞鸟,并未真正放在心上。
风起于青萍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