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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脆的上课铃声,如同无形的鞭子,骤然抽在虹山中学喧腾的校园上空。方才还如同蚂蚁般散落在操场、走廊、树荫下闲聊嬉闹的学生们,瞬间像被按下了快进键,汇成一股股奔涌的溪流,争先恐后地冲回各自的教室楼。走廊里充斥着凌乱的脚步声、校服外套带拍打身体的闷响、以及几声意犹未尽的呼喊,汇成一片躁动的潮声。
我匆忙收回落在远处操场上的目光,视线转向身边那个几乎要融进墙壁阴影里的女孩。吴丽莹,这个像清晨带着露珠的小雏菊般怯生生的(新转校生),正低着头,纤细的手指无措地绞着校服下摆的边缘,指节微微泛白。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气息从她微微紧绷的肩线弥漫开来。我喉咙动了动,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极轻地在她柔软的发顶揉了揉,那触感像初春新生的嫩草芽,带着微凉。“别紧张,”我压低声音,努力让语气显得像她脚下那片可靠的阴影一样安稳,“李老师人很好,真的,讲课很有意思。”话音未落,铃声的余韵已化作无形的推手,催促着最后的步伐。“我得走了!”说完,我转身汇入湍急的人流,匆匆跑向属于我的“要塞”——第三组第一排靠墙的那个位置。那里紧挨着敦实冰冷、爬满岁月痕迹的承重墙,安全感如同坚实的壁垒;更重要的是,旁边那扇宽大的窗户,慷慨地将正午前最明亮柔和的阳光泼洒进来,在磨旧的木质桌面上投下温暖跳跃的光斑。这是我坐了将近一年、精心挑选、避开老师视线焦点的“战略要地”,是我在这个喧嚣环境中的小小避风港。
阳光在时间中悄然挪移。第三节课是历史。挂钟的指针慵懒地指向十一点十分。窗外的太阳已经爬到天穹的正中心,褪去了晨曦的温顺,变得白亮、炽烈,仿佛一只巨大的、毫无遮拦的探照灯。光线如同熔化的金水,以一种近乎蛮横的角度斜射进教室,在灰白的水泥地上拉出边缘锐利的长长黑影,将空间切割。空气里,无数细小的尘埃在炫目的光柱中无声狂舞,像是被无形之手搅动的微缩星河。一种午前特有的、混合着少年人微汗的气息、陈旧书本散发的油墨味、以及阳光炙烤下隐隐蒸腾的尘埃味的慵懒感,在教室里弥漫开来,仿佛连时间老人也在这暖烘烘的寂静里打起了盹。
历史李老师几乎是踩着铃声最后一个颤抖的音符踱步进来的。他那标志性的、因稀疏而显得格外锃亮的头顶首先映入眼帘,如同一颗探出水面的鹅卵石,接着是颇具规模、将浅蓝色条纹衬衣顶得紧绷、纽扣仿佛随时要英勇就义的啤酒肚。他那张红润的圆脸上永远挂着弥勒佛似的、能熨平一切焦虑褶皱的和煦笑容,是我们班名副其实的“开心果”兼人气王。他讲课从不照本宣科,讲到激动处眉飞色舞,唾沫星子几乎能在空气中划出短暂的银色轨迹。“知识是吵出来的!”这是他挂在嘴边的响亮名言,“死读硬背?那是榆木疙瘩!咱们得让历史活蹦乱跳起来,让它在你心里头咚咚撞大鼓!”
他刚一进门就笑嘻嘻地朝全班挥手,那洪亮的嗓门自带混响效果:“同志们辛苦啦!啧,瞧这天儿多好,阳光普照,万物生长,最适合讲点……嗯,风花雪月?咳咳!”他故意夸张地清了清嗓子,狡猾地眨眨眼,“不对不对,是讲讲刀光剑影、英雄豪杰!那才够劲儿!”他那双灵活的小眼睛如同强力探照灯,迅速扫过全班,带着一种发现新大陆的精准,下一秒,便牢牢锁定了坐在第一排、几乎要把自己缩成一小团的陌生面孔——吴丽莹。
“哟嗬!”李老师眼睛骤然亮得像发现了稀世珍宝,三步并作两步就蹿到了丽莹的桌边,伸出他那厚实得像熊掌般的大手,热情洋溢得如同要接见凯旋的英雄,“热烈欢迎新战友加入我们光荣的革命队伍!鄙人姓李,江湖人称李老师,专职负责给大家唠唠那些‘陈谷子烂芝麻’,不对,是那些惊天地泣鬼神、让人热血沸腾的英雄事迹!”
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强烈个人风格的“盛大接见”,显然完全超出了丽莹那脆弱小世界的预期。她像一只骤然暴露在探照灯强光下的林间幼鹿,猛地抬起了头,清澈的眸子里盛满了纯粹的惊惶,微微张着嘴,粉嫩的唇瓣翕动了两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一丝微弱的气流。足足迟疑了好几秒,她才怯生生地、仿佛触碰滚烫的烙铁般,用冰凉的指尖极其轻微地碰了一下李老师宽厚的掌心,立刻像被电流击中般猛地缩了回去,紧紧攥住自己的衣角。
“哈哈哈哈哈!”李老师被她这纯真又慌乱的反应逗得开怀大笑,爽朗的笑声如同洪钟,震得窗玻璃都嗡嗡作响,粉尘仿佛都跟着跳跃。“哎哟喂,咱们新同学太可爱了!整得我这个老同志都不好意思了!放松点放松点!”他用他那特有的、带着点戏曲腔的调门儿夸张地安抚着,手舞足蹈,“在我这地盘儿,开心最重要!笑一笑,十年少嘛!愁一愁,白了头!”他那毫无架子、老顽童的模样瞬间点燃了全班的情绪,教室里爆发出一阵快活的大笑,空气都被这笑声搅得升温、膨胀。丽莹在一片哄笑声中窘迫得小脸通红,那红晕像打翻的胭脂,迅速从耳根一直蔓延到纤细的脖颈,她不知所措地左右张望,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飞快地颤动,恨不能把整个毛茸茸的脑袋都埋进桌面的木头纹理里。
李老师一边笑一边用力挥着手示意她坐下,这才转身踱回讲台,带着点夸张的舞台表演欲,重重地清了清嗓子,然后猛地一拍自己油亮的脑门,发出清脆的“啪”一声:“哎哟喂!瞧瞧我这记性!老年痴呆症提前三十年报到!那个谁……泽凯!建凯!(活宝同桌俩)咱们上回冲锋陷阵打到哪个山头了?讲到哪路好汉的地盘儿了?”他故意把调子拖得老长,眼神充满期待。
那对活宝兄弟立刻心领神会,像两根被同时按下的弹簧,“噌”地弹起来,龇牙咧嘴地学着猿猴的样子“嗷嗷呜呜”地叫唤起来,还不时夸张地抓耳挠腮,把原始人的那份“憨态可掬”模仿得惟妙惟肖,引得又是一阵哄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