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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那个装钱的铁皮盒子,对我而言,简直比任何童话里的百宝箱还要神奇。它就搁在堂屋那张笨重八仙桌靠墙的角落里,上面压着几本厚厚的、纸页都发黄卷了边的老黄历。盒子原本该是鲜亮的颜色,如今被岁月和无数次的抚摸磨得黯淡了,只在边角倔强地残留着几点模糊的红漆。盒盖上印着些胖娃娃抱鲤鱼的年画图案,也早已模糊不清,只留下些喜庆的轮廓。每次打开它,那声沉闷又带着点锈涩的咔嗒轻响,总能让我的心也跟着轻轻一跳。
那盒子里的味道,是我童年嗅觉记忆里最独特的一缕。它像什么呢像是冬天里晒得蓬松滚烫、吸饱了阳光的大棉被,暖暖的,带着太阳烘烤过的干爽气味;又混着一股甜丝丝、有点油润的点心渣子的香,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铁锈味儿和木头老家具的陈年气息。几种味道奇异地糅合在一起,钻进鼻子里,有种莫名的安心感。我知道,只要把手探进去,在那叠旧报纸裁成的整齐小方块里摸索一阵,准能触到一张或者两张温热的毛票——奶奶粗糙的手指焐热的五毛钱。
奶奶!我的声音脆生生地,像颗刚咬开的青枣,能轻易穿透午后堂屋里慵懒浮动的微尘。我趴在八仙桌冰凉的边沿,下巴搁在手背上,眼巴巴地瞅着那个角落里的铁皮盒子,像只等着投喂的小雀儿,小卖铺新进了玻璃纸包的酸梅粉,画片儿可好看了!
奶奶正坐在灶膛前的小板凳上,佝偻着身子,手里捏着一把晒干的豆角杆,慢悠悠地塞进红彤彤的灶眼里。火舌温柔地舔着黝黑的锅底,锅里炖着的东西咕嘟咕嘟低语,水汽顶得木锅盖轻轻颤动,溢出一股浓郁的、勾魂摄魄的肉香。那香气霸道地弥漫了整个灶间,钻进我的鼻子,挠得心痒痒。
又馋嘴!奶奶头也没回,声音带着灶火熏染出的暖意,有些含混。灶膛的火光跳跃着,映亮了她沟壑纵横的侧脸和花白鬓角沁出的细小汗珠。她慢腾腾地起身,扶着被烟火熏得发黑的灶台边缘,才稳住有些摇晃的身子。那双穿着老式盘扣布鞋的小脚挪动起来显得格外滞重,像拖着无形的重物。她走到八仙桌旁,撩起深蓝色土布围裙的一角,仔细擦了擦手,这才拿起那个铁皮盒子。
咔嗒。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奶奶布满老茧和细小裂口的手指在那叠用旧报纸裁得方方正正的钱夹里摸索着,动作熟稔而缓慢。她抽出一张五毛的绿色票子,又顿了顿,竟从那叠纸块的最底下,小心地捻出一张更挺括、颜色也更鲜亮的票子——是两块钱!
喏,她把钱塞进我汗津津的小手里,手指带着灶火边的暖意,五毛买零嘴儿。这两块,去村口刘家铺子,打一斤散酱油回来,晚上烧肉要用。剩下的……自己买点喜欢的小玩意儿,别乱花。她的目光落在我脸上,浑浊的眼睛里有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嘴角抿着一点几乎看不见的、纵容的笑意。我攥着那带着奶奶体温的钱,那点小心思仿佛被她温和的目光轻轻戳破了,脸有点热,用力点了点头,像只得了赦令的兔子,转身就蹿出了堂屋的门槛。
夏日的村庄,午后总是寂静慵懒的。阳光白花花地泼洒下来,烫着土路,空气里蒸腾着泥土和青草被晒熟的气息,黏糊糊地裹着人。蝉在路旁高大的杨树上声嘶力竭地叫着,一声叠着一声,不知疲倦。我捏着那两张宝贵的票子,脚下踢着一颗小石子,心不在焉地朝村口小卖铺方向磨蹭。两块钱!这简直是笔巨款!玻璃纸包的酸梅粉只要一毛,花花绿绿的画片儿五分一包,剩下的钱……我的小脑瓜飞快地转着,舌尖仿佛已经尝到了水果硬糖的甜,摸到了新弹珠冰凉的圆润。脚步不由自主地轻快起来。
快到小卖铺那熟悉的、飘散着糖果和煤油混合气味的小门脸时,隔壁王家的院门吱呀一声开了。王奶奶端着一盆水出来,哗啦一声泼在门口的泥地上,溅起一小片湿漉漉的尘土。她看见我,笑着招呼:哟,小满,又帮奶奶跑腿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