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imc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略群小说luequn.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他站起身,动作因为关节的滞涩而显得有些迟缓。他走到窗边,推开那扇绿漆斑驳的木窗。窗外,城市的灯火在远处连成一片模糊的光海,低沉的喧嚣如同背景噪音般隐隐传来。近处,楼下的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几只趋光的小飞虫在光晕里盲目地飞舞、碰撞。一丝微弱的风终于钻了进来,带着夜晚特有的微凉,吹在汗湿的额头上,带来短暂的清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里混杂着汽车尾气的微呛、楼下花坛里夜来香过于浓郁的甜香,还有城市夜晚特有的、难以名状的浑浊气息。
出去转转这个念头像一颗小小的种子,在他沉闷的心田里悄然冒了头。可随即,另一个声音立刻反驳:都这个点了,外面车多人杂,不安全。老胳膊老腿的,万一磕着碰着……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放在窗台上那个熟悉的白色药瓶,瓶身上硝苯地平的字样清晰可见。血压这东西,说高就高,一点马虎不得。白天儿子儿媳打电话时还千叮万嘱,让他晚上别出门,早点休息。他扭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屋子,目光扫过收拾得过于整齐、显得毫无生气的沙发和茶几。安静,太安静了。这安静像一层厚厚的棉絮,严严实实地裹住了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流动的微弱声响。老伴走了三年,这屋子里的时间,仿佛也随着她的离开而停滞了,只剩下他一个人,日复一日地在这停滞的时间里缓慢地跋涉。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孤独和暮年无力的憋闷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他重新坐回藤椅,身体陷进熟悉的凹陷里。手指又开始捻那藤条的毛刺,力道不自觉地加重了几分。出去不出去两个念头在他脑子里打起架来,像两个固执的小人。出去,能透透气,看看人,哪怕只是看看街景,听听声音,也好过在这寂静的屋子里被无形的孤独吞噬。他想象着走出单元门,小区里或许还有零星纳凉的人影,街边小店透出的灯光,马路上偶尔驶过的车辆……这些景象都带着一种鲜活的气息,吸引着他。可不安全这三个字,还有儿子儿媳担忧的叮嘱,像沉重的秤砣,牢牢地压住了天平的另一端。万一呢这世上的万一实在太多了。他烦躁地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按开了那台屏幕不大的旧电视。屏幕上瞬间跳出嘈杂的画面和响亮的声音,一个综艺节目里,一群人正夸张地大笑大闹。这突兀的喧嚣非但没有驱散屋里的寂静,反而像一层浮油,更加凸显了那寂静的深度,让他感到一种格格不入的烦躁。他皱着眉,迅速又把电视关掉了。世界重新陷入那令人窒息的、只有吊扇吱呀声的安静里。
他再次站起身,在小小的客厅里踱起步来,步履沉重而拖沓。藤椅到窗边五步,窗边到门口六步,门口再回到藤椅……他就在这个小小的牢笼里来回踱着,像一个等待判决的囚徒。墙上的挂钟依旧不紧不慢地走着,那滴答声此刻变得无比清晰,每一声都敲打在他犹豫不决的心上。十点零五分……十点十分……十点十五……时间在无声的拉锯中悄然流逝。他走到门边,手甚至已经下意识地搭在了冰冷的金属门把手上。那冰凉的触感让他心头一凛。他猛地缩回手,仿佛那门把手会烫人。不行,太晚了,太冒险了。他转身想坐回去。
可那股憋闷的感觉,那股想要挣脱这凝固空气的冲动,却像水底的暗流,越来越汹涌地向上翻涌。他停在门口与客厅中央那片小小的空地上,身体微微佝偻着,内心挣扎得如同风暴中的小船。电视里残留的喧嚣画面和屋外隐约透进来的城市脉搏,像两个世界的声音在他脑海中交织、碰撞。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心脏在衰老的胸腔里不规则地跳动着,似乎在催促他做出决定。
终于,那渴望呼吸一口活气的念头,压倒了一切谨慎和顾虑。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背后推了他一把。他不再多想,几乎是带着点决绝的意味,转身从门后挂钩上取下那件洗得发白的深蓝色旧汗衫,动作有些急躁地套在身上。他甚至没换脚上的旧布鞋,只是弯腰紧了紧松开的鞋带。他拉开抽屉,摸索着拿出一个厚实的塑料袋,又从窗台边拿起那瓶至关重要的硝苯地平,拧开盖子,倒出两粒白色小药片,小心翼翼地放进裤子口袋里,这才把药瓶也塞进塑料袋里。做完这些,他走到门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积蓄足够的勇气,然后才转动门锁,拉开了门。
楼道里感应灯应声而亮,昏黄的灯光下,灰尘在光柱里缓缓浮动。他反手轻轻带上家门,那一声轻微的咔哒锁闭声,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他一步一步,缓慢而略显滞重地走下楼梯。每下一级台阶,老旧的水泥楼梯都发出细微的呻吟。推开单元门,夏夜温热的、混杂着各种气息的空气瞬间将他包围。他站在单元门口,眯着眼适应了一下外面相对明亮的光线,辨别了一下方向。去哪里呢他并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只是下意识地朝着小区外那条有路灯的马路走去,步履依旧缓慢,背影在路灯下拖出长长的、孤寂的影子。他只想离开那个过于安静的屋子,只想在这流动的夜色里,找到一点点活着的、真实的感觉。他拎着那个装着药瓶、显得有点累赘的塑料袋,慢慢融入小区外那相对明亮却依旧空旷的街灯光芒里,走向那片被巨大高架桥阴影覆盖的区域,走向那个他自己也无法预知的、命运的交叉点。
**第四章
交汇点**
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像锋利的冰锥,狠狠扎破了高架桥下那片因事故而陷入死寂的空气。红蓝交替闪烁的警灯旋转着,将桥墩粗糙的混凝土表面、散落在地的摩托车碎片、还有陈默那张惨白失血的脸,都切割成一块块跳动的、诡异的光斑。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察动作麻利地跳下车,他们的皮鞋踏在粗糙的路面上,发出利落而沉重的声响。其中年长的那位,姓王,眼神锐利如鹰,迅速扫视现场:侧翻在地、车灯还诡异地亮着一只的摩托车;蜷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老人;跪在老人身边,双手沾满尘土、身体因恐惧和剧痛(肩膀和膝盖的擦伤)而微微颤抖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