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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七年的初冬,风里已经裹挟着刺骨的寒意,可那则关于恢复高考的消息,却像一枚滚烫的炭火,猝不及防地落进周晓芸近乎冻结的心湖深处。她正坐在县医院充斥着消毒水与绝望气息的病房里,守着母亲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床头柜上,几张薄薄的化验单像沉重的判决书:肾衰竭晚期。那上面的每一个数字,都像冰冷的针,扎进她眼底。
门被粗暴地推开,一股廉价的烟草味和室外的冷风一起灌进来。继父王德贵阴沉着脸,像一尊移动的铁塔堵在门口。他布满粗茧的手指间夹着半截劣质纸烟,浑浊的目光扫过病床上的女人,最终重重钉在周晓芸身上。
棉纺厂那个顶替名额,老子给你弄来了,他的声音粗嘎,带着不容置疑的铁锈味,明天一早,跟我去报到。你妈这窟窿,得填!
窟窿两个字被他咬得极重,像两块石头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他吐出一口浓烟,那烟雾盘旋着,久久不散,如同病房里弥漫的、令人窒息的死气。
周晓芸浑身一颤,手指下意识地绞紧了盖在母亲身上的薄被,指关节绷得发白。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被塞满了粗糙的砂砾,高考复习资料上那些刚刚点燃希望的字句,被这突如其来的顶替碾得粉碎,散落在绝望的深渊里。
深夜,万籁俱寂,只有母亲压抑而痛苦的细微呻吟断断续续地从里屋传来。周晓芸蜷缩在堂屋角落那张吱呀作响的小竹椅上,借着豆大一点昏黄的煤油灯光,拼命睁大眼睛辨认着摊在膝盖上的物理公式。油灯的火苗跳跃着,在糊着旧报纸的土墙上投下她清瘦而执拗的影子,像一个无声的祷告。铅笔在粗糙的草稿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是这死寂里唯一的活气,是她对抗命运唯一的武器。
啪!
一声脆响,世界骤然陷入彻底的黑暗。周晓芸惊得差点跳起来,铅笔脱手滚落在地。浓重的黑暗里,只有继父王德贵粗重的喘息和刺鼻的酒气扑面而来。
点灯熬油!败家玩意儿!他恶声恶气地咒骂着,黑暗也掩不住他声音里的暴戾,女人家,读什么书能当饭吃还是能当药使明天就去厂里,老老实实给老子挣钱!听见没那带着酒气的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周晓芸脸上。她僵在黑暗中,牙齿死死咬住下唇,一股腥甜的铁锈味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来。黑暗中,只有她剧烈起伏的胸口和无声滑落的滚烫泪水。
天还没亮透,周晓芸就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跟在王德贵身后,踏进了县棉纺厂那扇沉重、锈迹斑斑的铁门。巨大的轰鸣声如同无数野兽在耳边同时咆哮,瞬间淹没了整个世界。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棉絮粉尘,像一层黏腻的网,罩在口鼻上,每一次呼吸都变得艰难而灼热。她分到的是细纱车间,一排排纺纱机如同冰冷的钢铁森林,永无休止地旋转、嘶吼。巨大的滚筒转动着,卷起细密的飞絮,像一场没有尽头的灰色暴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