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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落里,四师兄孙四缩着脖子,像只受惊的鹌鹑,小心翼翼地敲打着钉子。他个子瘦小,胆子更小,脸上常年带着一种营养不良的菜色。说话细声细气,走路贴着墙根。他负责给钉好的棺材上最后一遍桐油和修补一些边角。敲钉子时,锤子总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仿佛怕惊扰了什么。钉歪了,或者油刷得不匀,被老孙头浑浊的眼睛扫到,或者被孙二那炸雷般的嗓门一吼,他整个人都会吓得一哆嗦,脸色煞白,手里的家伙什都差点拿不稳。他看我的眼神带着点同病相怜的怯懦,偶尔会趁没人注意,偷偷塞给我半个冷硬的窝头,然后飞快地缩回自己的角落。
“沙…沙…沙……”
这声音细碎、绵密,带着一种令人脊背发凉的专注。来自五师兄孙五。他永远待在铺子最阴暗、最不通风的那个角落,背对着所有人。没人知道他整天在磨什么。有时是一把生锈的刻刀,有时是几枚形状怪异的铁钉,有时甚至只是一块光滑的鹅卵石。他磨得极其缓慢,极其认真,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他的手指异常修长灵活,却总是沾满黑色的油污。他从不主动与人说话,眼神阴冷得像两口深井,看人时带着一种打量物品的漠然,尤其在我拖着伤腿挪动时,那目光会像冰冷的蛇信,在我身上缠绕片刻,然后无声地移开。铺子里流传着关于他的零星传言,说他以前是专门给死人“净面”的,手上沾过不干净的东西。
“呼噜…呼噜…呼噜噜……”
震天响的鼾声,哪怕在白天最嘈杂的时候,也能穿透各种噪音,顽强地从后院角落那间堆满刨花和碎木的小棚屋里传出来。那是六师兄孙六。他是个大块头,比孙大还要壮实一圈,肚子滚圆,脸上永远带着一种没睡醒的憨厚迷糊。他的工作是搬运沉重的木料和钉好的棺材。力气确实大得惊人,一个人能扛起需要两三个人抬的厚重棺盖。但他脑子似乎不太好使,反应迟钝,动作也慢吞吞的。老孙头让他去东头搬杉木,他能给你搬回西头的松木。让他刷桐油,他能把半桶油都泼在自己身上。挨骂挨打是常事,孙二的火爆脾气大半都倾泻在他身上。可他似乎全不在意,挨了骂就嘿嘿傻笑,挨了打就揉揉被打的地方,转头呼噜声又响起来。他看我的眼神是铺子里唯一算得上“友善”的,带着一种懵懂的、近乎牲畜般的温和,偶尔会把他藏起来的、不知哪里捡来的半块发霉的糕点,偷偷塞给我,咧开嘴,露出被烟草熏得发黄的牙齿。
而我,阿七。
是这口名为棺材铺的活棺材里,最沉默、最不起眼、也最格格不入的那块朽木。
断腕依旧无力地垂在身侧,用粗布条紧紧缠裹着,遮掩着那丑陋的缺失。左肩胛骨的裂伤在反复的扛抬重物中,变成了一个永远隐隐作痛的硬结。右腿那道深可见骨的疤痕,像一条紫黑色的蜈蚣,牢牢吸附在皮肉上,行走时依旧带着明显的跛态。
我的活计,主要是给孙四打下手,或者清理铺子里永远扫不尽的木屑和刨花。更多的时候,是沉默地坐在角落,用唯一完好的右手,握着一把钝口的小刻刀,在一块块废弃的、巴掌大小的薄木片上,一遍又一遍,刻着同一个字——
“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