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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荏苒,展眼九年矣,已是民国十五年。在刘颂的建议下,李、刘两家合作开办纺织厂,九年风风雨雨总算稳住阵脚,两家也都在省城落户,画锦和翊亭正在省城上中学。新春将至,两家都回到老家过年。
难为你挂念着,我还好,你这几日往哪里去了翊亭在旁边找了张椅子坐下:我爹还在省城,我去看看他。画锦依旧梳着头发:这离过年也不差几天时日了,还留在省城做什么看厂子啊。看厂子那些工人都不过年的过啊,但放假还要等些时日。再等都到年三十了,早些放假又能少赚几个钱呢唉,真搞不懂,过年都不能让人家早些团圆……我还听说,那些工人们从清早忙到黄昏,一天也不过几块钱,够干什么的当初大清朝时百姓苦,所以起了个辛亥革命.灭了大清朝,如今民国又怎么样呢百姓还是苦。画锦已经梳理好了头发,翊亭起身走到妆镜台前看着镜中的画锦,拿起桌上的一枝堆纱宫花,替她簪在鬓边:唉……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啊……画锦起身走到门外,翊亭跟在后面,檐下有几盆小松柏,即使腊月,也依然苍翠,架上笼子中有一只鹦哥儿,翊亭从窗棂上抓起一把鸟食逗鹦哥儿说话,画锦坐到台阶上,用手拨弄小松的松针,几缕寒风偶然吹过,檐铃清脆的响声隐隐约约。翊亭忽然又接起了刚才的话:我听说广州孙先生的革命军已经向北打来,等灭了军阀,天下就该太平了。画锦只是淡淡地说:但愿如此罢。翊亭见她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了,就又说起别的来:咱们镇上有书店么我不知道,怎么,你想买书在家里怪闷的,想去看看,你去么嗯……我去和我爹说一声。两人起身刚要走,刘家的一个老妈妈走进来:少爷,家里来了一群人,太太不知道是谁,让我来请少爷回家张罗。翊亭觉得有些扫兴,说:知道了,我这就去。又转头向画锦:等我回来。嗯,你快去罢。
回到刘府,看见一辆汽车和两辆军车停在门口,翊亭顿觉不妙,急忙跑入家中,从大门到堂门,两列兵整齐地站着,背上枪的枪管闪着寒冷的光,厅上坐着一个穿军装的人,见翊亭进来,站起身,摘掉手上的白手套,与翊亭握手:你好,大少爷。翊亭隐约认出他是本地军阀陈嶟的儿子陈祚,但还是装作不认识:你好,阁下是……陈祚理了理领口:我是陈大帅的儿子。原来是陈少帅,失敬,失敬……翊亭忙又命人倒茶,两人坐下。陈少帅,您大驾光临所为何事啊陈祚看了看翊亭,笑笑:少爷年纪还小,恐怕这事不能做主,还是劳驾请老爷出来罢。这……这不巧了,家父在省城,还未回来。陈祚皱皱眉头:在省城亏我大老远从省城跑到这来,唉……既如此,告辞了。翊亭拉住他:哎,少帅,到底是什么事啊陈祚边戴手套边说:最近要打仗了你知道罢。打仗不是天天都在打仗么不一样,这次是大仗,军费么,差点儿,所以未找尊府借些军费。这……这样啊……要多少呢呃……不多,十万大洋。十……十万!陈祚笑道:少爷啊,你果然是年纪小,这就吓着了十万听上去多,对尊府算不了什么。行了,我先告辞,少爷不用送了。翊亭呆立在原地,他对自家的情况当然了解,十万大洋,已经是刘家总产业的一大半了,看刚才陈祚的气势,哪里是来借钱,分明是来抢钱的!一系列情感从翊亭肚中翻涌上来:担忧、气愤、恐惧……顶得他满面通红,额头上冒出一层冷汗。站了有半刻钟,翊亭缓缓走向内室,向母亲禀告,母亲听说后,也是紧锁眉头、唉声叹气,却无计可施。翊亭从内室走到外厅,又从外厅走列内室,团团转了几圈,只觉得哪儿都不自在,闷闷地坐到中午,索性连午饭也不吃,慢慢出了门,往李府走去。
画锦正在和月儿说笑,见翊亭进来,便问他:什么事啊去了这半日。翊亭懒得再说一遍刚才的事,也不想让画锦听了担心:没什么,是来找我爹的,我说我爹在省城,他们就走了。你脸色有些难看。没事,心里闷得慌……画锦掩口笑道:人们常说女孩心事多,我看你的心事倒能顶上两个我,这大过年的,有什么可闷的翊亭也笑起来:见了你,我就不闷了,走,咱们去镇上转转。画锦找到李师贤和陈氏,说了一声,就与翊亭一起往镇上去,月儿本来要跟着,但画锦向她使了个眼色,月儿笑一下,点点头,就回去了。
家里离镇上不远,走不多时便到了,临近新春翊,街上一片喜气洋洋,卖年货的小贩填满了街两边,街中央则被填满了买东西的顾客。两人各买了一串糖葫芦,在大街小巷中穿行,从琳琅满目的商品前拂过,转了几圈,并没有找到书店,此时已将近黄昏,两人都走得腿脚酸疼,翊亭中午没吃饭,又累又饿,便央画锦陪他去茶馆吃些点心。
两人来到茶馆二楼的一间雅厅坐下,要了茶和茶点。翊亭打开窗户,大街上依旧人声鼎沸,热闹祥和的景象尽收眼底,翊亭喝着茶,望向窗外:咱们这小地方,可算是世外桃源了,那些大城市周边正打仗呢,整日炮火连天……画锦的眼睛一直看着翊亭,翊亭却不看她,只是看窗外。翊亭,若真像你说的,革命军灭了所有的军阀,天下太平了,你准备做什么呢翊亭想了很长时间,笑着摇摇头:不知道,也许和我爹一样,继续做商人吧。说到这儿,翊亭又想起陈祚来借钱的事,苦笑一下,问画锦:你呢你想做什么画锦叉着手,也看向窗外:我想像我爹,做一个老师,桃李满天下。咱们都算是子承父业了……也未必,将来的事嘛,谁知道呢翊亭说着看了一眼画锦,正巧画锦也在看他,两人对视一眼,脸都红了,又一齐看向窗外,西天火红的落日,映得云彩宛如烽火,纵横万里、绵延不绝。
(4)
民国二十年,日军侵占东三省,抗日战争爆发。民国二十六年,夏,淞沪会战,败,上海失守。民国二十六年,冬,南京保卫战,败,南京失守……
报纸如同瘟神,中国军队屡战屡败的消息如同瘟疫传遍大街小巷。十一载又如白驹过隙,弹指一挥。这年冬天的雪很大。一向不甚关心国事的画锦也胆战心惊,已经七十多岁的李师贤每天对着报纸长吁短叹,茶饭不思,这也让画锦非常担忧。三年前陈氏去世,画锦很伤心,她很害怕老父亲也突然去世,每天亲自悉心照料,但李师贤还是病倒了。
雪如同棉絮一般下着,翊亭撑着伞,来到李府。十一年间,李刘两家的生意越来越难做,如今已远不如当年富裕,老家的府邸也愈显破败了。翊亭进屋看望李师贤:老先生,您近日怎么样,可还好么李师贤歪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话:翊亭啊,翊亭……南……南京丢了翊亭没说话,但李师贤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答案,一时间混浊的老泪充满眼眶:南京,可是国都啊……说罢咳嗷不止,两只手紧紧抓住翊亭的胳膊,画锦忙起身拿起药碗给李师贤喂药。老先生,您歇歇罢,身体要紧啊。翊亭扶李师贤躺下,与画锦相对而坐,沉默许久,李师贤昏昏睡去,翊亭起身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