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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四处张望这陌生的汽车站,妈妈一只手牵着我,另一手提着草绿色帆布包,那里面可能装着我的衣物。我们向汽车站出口走去,看见身材略高且较胖的中年男子和体态相似的女子站在出口处。妈妈向那中年男子说:爸,您来了!随后便用手拉着我说:儿子,快喊老爹,还有姑奶呀!我向妈妈身后退缩,紧张得汗水瞬间溢出手掌,犹如蚊子嗡嗡般发声:老…爹,姑…奶好。
姑奶面含微笑,慈眉善目,留着齐耳短发。一身藏蓝外套下,略现发福的身材,脚上穿着带有襻扣的黑布鞋。顿时,我那紧张的心慢慢平稳下来。姑奶急促而低语道:好啦,回家再说,孩子可能饿了。
出站便是疏朗的街景:公交车吞吐着乘客缓缓前行,慢车道的自行车晃着铜铃,行人脚步踢起细碎尘埃。姑奶挽着我胳膊,藏蓝外套的皂角香裹着市井烟火气,引我往二路公交站走。
这趟车要穿过清河区小半城区。先经过清江商场的玻璃幕墙,再路水门桥的倒影。车沿着古老的运河行驶,北门桥桥首西北角的人民剧场像枚褪色的邮票,嵌在街角边。桥南五百米处,花街的匾额在风里晃着陈年旧事,青石板缝里还渗着明清的雨。
在北门桥站下车,踩着树影走廿分钟,便见清江面粉厂的麸香漫过砖墙。姑奶家的小院便于它倚邻而居,葡萄架在院心织就半幅绿帘,月季探着粉白的头,与菜园里的青椒、小葱交换着阳光。厨房飘来的葱花香勾着馋虫,穿白背心的青年端着青瓷碟进进出出,八仙桌上的红烧肉正颤着琥珀色的油光。
正屋条案上,铜壳座钟的摆锤在玻璃罩里画着永恒的弧,滴答声里藏着三十年光阴的重量。蓝白瓷瓶斜插鸡毛掸子,掸子绒毛垂落如旧年雪,檀木痒痒挠还留着掌心摩挲的包浆。最醒目的是条案正中的伟人半身像,镜框镀着暗红漆,目光俯瞰着蒸腾的饭气,光晕落在姑奶盛汤的搪瓷勺上,晃出细碎的星河。
席间碗筷轻碰声中,大人们的话音渐成模糊的背景音。我捧着饭碗溜到院子里,蹲在葡萄架下看蚂蚁队列蜿蜒,墨色的小点在青石板上往返穿梭,像极了用细笔勾勒的省略号。头顶的葡萄叶滤碎阳光,光斑落在碗沿,晃成跳动的碎金。
忽然一道黑影剪破绿荫,我猛地抬头——正屋屋檐下,青灰色瓦片间嵌着个泥筑的燕巢,与外婆家堂前那个如出一辙。一只尾羽带白纹的燕子斜斜掠过,喙里叼着半条青虫,叽叽喳喳的急切啼声里,巢内骤然探出几枚嫩黄的小头,绒羽未丰的雏鸟振动着翅膀,像是在给归巢的母亲鼓掌。
大燕子俯身的刹那,我看清它喉部的栗色斑纹,像溅了滴秋天的枫叶汁。巢里的雏鸟仰着脖子,喙张得几乎能看见粉嫩的嗓子眼,细碎的叫声里裹着对世界最初的渴望。这场景忽然勾连起记忆深处的涟漪——外婆家的燕巢下,我也曾这样仰头张望,看老燕衔来春雨与昆虫,听羽翼初丰的幼鸟在某个清晨突然冲破檐下的光阴,扑棱棱飞向辽阔的湖岸。
不知过了多久,手里的东西被谁轻轻取走了。堂屋里的桌子早已收拾干净,几只玻璃杯静置于八仙桌上,杯中茶叶在开水的浸润下,宛如蜷缩的舞蹈演员缓缓舒展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