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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目相对的刹那,纷飞的落叶突然悬停在半空。林砚之望着她眼角蛛网般的细纹,望着鬓边几缕倔强的白发,那些在战壕里反复描摹的容颜,终究敌不过岁月与战火的蚕食。然而当她睫毛轻颤,眼底流转的星光却与记忆深处的某个清晨完美重合——那年栖霞山的枫叶落在她肩头,她踮脚取下红叶时,眼中也是这般盈盈的光。
砚之她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带着秦淮河潮湿的水汽,带着野人山密林里的雾气,带着无数个等待的晨昏。钢笔从指间滑落,在纸上拖出长长的墨痕,而她颤抖着站起身,月白旗袍下摆扫过满地碎砖,如同八年前在雨幕中转身时的模样。桂花树突然簌簌落英,金黄的花瓣飘落在她肩头,恍惚间,又成了那年他们初遇时,沾在她发间的白兰花。
第八章
你回来了。沈清如的声音裹着八年时光的尘埃,像是从记忆深处飘来的叹息。手中的钢笔突然变得滚烫,她松开手指,听着金属坠地的脆响,恍惚间竟与当年桃叶渡头船工的号子重叠。风掠过桂花树,摇落几片残损的花瓣,轻轻覆在她鬓角新生的白发上。
林砚之的枣木拐杖当啷倒地,他拖着伤腿踉跄上前,绷带下的旧伤在奔跑中撕裂,却抵不过胸腔里翻涌的热浪。沈清如身上的白兰花香气混着硝烟的余味扑面而来,他颤抖着双臂将她紧紧圈在怀中,仿佛要把淞沪战场上的炮火、野人山的瘴气、南京城的血雨,都揉碎在这具单薄的躯体里。她的肩胛骨硌着他的掌心,轻得像片随时会被风吹散的枯叶,可贴在心口的温度,却比战火淬炼过的钢刀更灼人。
疼...沈清如闷声低唤,带着鼻音的呜咽钻进他浸透药味的衣领。林砚之这才惊觉自己用力过猛,却舍不得松开分毫。她发间残留的皂角香混着桂花甜腻,让他想起南京城最后的秋天,想起她踮脚别碎发时耳尖的红。八年了,战壕里攥着的银镯、弹壳上刻的名字、暴雨中发霉的桂花糕,此刻都化作眼眶里滚烫的潮水,滴落在她后颈蜿蜒的疤痕上——那或许是某个他没能守护的深夜,死神留下的吻痕。
第九章
后来林砚之才知道,那些在战场上辗转反侧的夜晚,沈清如同样在煎熬中度过。南京沦陷时,日军的刺刀挑开她的家门,她却将最后半袋米分给了街角的盲眼老妪。面对友人再三催促撤离的恳求,她只是将他留下的银镯缠在腕间,转身走进了满目疮痍的难民收容所。断壁残垣间,她用碎布条为伤兵包扎伤口,教孤儿们用烧焦的树枝在青砖上写字,硝烟熏黑的旗袍领口,始终别着他临走前塞给她的枫叶标本。
战争结束后,沈家老宅早已在轰炸中化为瓦砾。沈清如变卖了最后一支翡翠簪子,在城南废墟上搭起三间竹棚。清晨,她用竹竿挑起褪色的床单当黑板,教孩子们辨认和平家国;黄昏,她就着煤油灯修补学生们的破书包,听着远处长江的浪涛,将对林砚之的牵挂写成密密麻麻的信。这些信从未寄出,却被她整整齐齐码在樟木箱底,最上面压着他临行前送的钢笔,笔尖早已磨得发亮。
每个月圆之夜,沈清如都会坐在桂花树下沉思。秋风掠过焦黑的枝桠,她便铺开宣纸,用蓝墨水书写他们的故事——从秦淮河畔的初遇到桃叶渡头的诀别,从野人山的思念到胜利日的守望。泛黄的纸页间,夹着不同年份的桂花标本,有的完整如星,有的破碎成尘,却都封存着等待的时光。当林砚之终于归来,那些未寄出的信笺已堆成厚厚的一摞,而桂花树在她的悉心照料下,正将新抽的嫩芽,伸向战后初晴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