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歌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略群小说luequn.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我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发现不仅篝火没有升起,就连昨晚的豆秸的灰烬都还保持着原来的模样。但是陈兴旺并没有在草铺上。我回过头来再张望一下院子,白雪皑皑的地上平整得光洁如镜,没有任何人走过的痕迹。
嗨,管它呢。我从泥囤里挖出三四升麦麸和玉米糁子,再兑上大半桶水。幸亏我有先见之明,早在昨天晚上就储备下两桶水在屋里,现在,桶水的表面结着一层薄冰。篝火熊熊燃烧的时候,陈兴旺那被篝火映红了的涂着油彩般的脸庞和胸脯仿佛就在我的眼前,我定睛一看,又一闪而过。但不知此刻他人在何处,又在忙着些什么
给牲口拌好草料,我便拿出铁锨和扫帚准备打扫庭院里的积雪。可是临要行动却又有些舍不得下手,于是,手里的铁锨和扫帚拿起又放下。面对着一片皎洁刺目的银白,我突然想起了莫奈的那句留住了光便留住了你。只可惜空有一双艺术家的眼睛和一腔热情!我情不自禁地摊开手掌,审视一番这双曾经拿过画笔的手:手心手背除了又黄又厚的茧子便是渗着血丝的裂纹。一股难以名状的酸痛由心底升起,然后又迅速蹿上了鼻腔,我的眼睛立刻被蒙上了一层雾障。不,大丈夫岂可楚楚自怜!我强行咽下那股酸涩,同时又用力甩了甩头,试图摆脱掉莫名而起的困惑和脆弱。我两手交互揉搓了几下,然后又左手团搦着又僵又硬的右手,哼,江大年[1]都为你谦卑。我自嘲地对自己说。然后,深深吸上一口气,抬头凝望了一会儿一碧如洗的宝蓝色天空,再绷紧双唇、屏住气息,把满院的纯净与洁白尽收眼底,并深深地镌刻进记忆。
太阳已经急火火地爬到了屋山头上,气温随着太阳的升起在一寸一度地向上攀升。若再迟疑下去,这些纯净与洁白将会变成一滩污水,和泥土混合一起形成污浊焦黏的烂泥巴。世间最最美好的东西往往最难留住,而且最容易转瞬即逝;而且,一定境况下,美与丑之间仅仅一线之隔,就像毕加索的那幅《镜前少女》。
可是至此时刻,陈兴旺仍然没有出现。并非是我想攀他。我自恃年轻,身上有使不完的劲。况且,在我的意识里,总认为人这一生中可以积攒下知识、财富甚至情谊,但是唯独攒不下力气和智慧;不仅如此,人的智慧和力气反而还会因为不停的使用和挖掘,变得越来越富有,越来越强大。所以,在牛栏院和陈兴旺搭档那么多年,无论什么脏活累活我都抢在前头,从来没有怯过、躲过,更毋宁说等和攀了。而是刚才在给牲口拌草料的时候,我发现前天所铡的麦草已经所剩无几了。
我跷起脚尖把锨伸向房顶,再用力地挥动着手臂。大团大团的积雪落下的时候,扬起的雪花落得我满头满脸都是,但是它们很快便化成了水,和汗融在了一起,带给我以沁人心脾的清爽和快意。当地面上的积雪清扫到院子的西半部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了院墙外边的胡同里熙熙攘攘的说话声。并由此不难断出,他们或南来、或北往,邂逅在胡同里。他们粗门大嗓地高声打过招呼,然后再把声音压低八度,神秘兮兮、叽叽咕咕地说着些什么,间或一两声慢点儿别滑倒了的呼叫,当然,还间杂着孩子的咳嗽声。整条胡同像是在过队伍。木栅栏的大门外边,一拨又一拨的身影一闪而逝。
难道又有谁家发生了什么事情能会是什么事情呢又会是谁家呢我既纳闷又好奇。通常这个时间,来牛栏院烤火的人络绎不绝,可今天却连个人影都不曾照见一个。是腊八节的缘故,还是都跑到谁家看热闹去了呢一想到腊八节,想到此刻正是家家围坐在一起吃腊八粥的时候,又感觉空气里似乎陡地增添出一种白菜粉条肉混米饭的香味儿。我不由得对着空中又深深吸了一口凉气。
积雪被我扫拢成一堆一堆的小雪丘,然后,我又把它们再一一地铲进粪坑的位置。于是,又脏又臭的粪坑上面迅速地升起了一座冰清玉洁的冰川,在太阳光下闪耀着霓虹的光。而那些没被清理干净的残雪及冰渣子也已经开始融化了,屋檐下偶尔有水滴吧嗒吧嗒地落下,像极了我的童年。那时候,每一年的冬天总是盼望着降一场大雪,一场像北方一样浩大的真正的大雪,然而这个期盼却成了贯穿我整个童年的一个奢望。即使偶尔的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天空飘飞起雪花,即使落地时没有立即化成水,却也不过是零零星星、不成气候的鸡爪雪,哪里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气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