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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书桌上摆着个正正方方已经褪色的铁皮饼干盒,盒身表面印着一朵牡丹样的花纹却早已斑驳不清,可它的边缘还留着几道被岁月蹉磨出的凹痕。母亲时常说里面装着的是她的宝贝,却从未让我打开看过。直到那个梅雨季节,老宅的墙皮被潮气浸得脱落,我正在收拾旧物时,发现盒子在樟木箱最底层安静地躺着,像个藏着些许秘密的老人。
打开盒盖的那一瞬间,一股陈旧的纸张气息扑面而来。泛黄的信笺层层叠叠,边角处洇着深浅不一的水渍,像极了母亲眼角的细纹。我轻轻展开一张,钢笔字迹虽已褪色,却依然清晰可辨,恍惚间,那些带着油墨香的文字化作涓涓细流,将我带回了三十多年前的小山村。
1987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漫山遍野的槐树在一夜之间绽满了白花。母亲那时才十八岁,梳着两条乌黑的长辫子,常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在村里的老槐树下穿梭。那天,她踮着脚跟去够最高处的花串,蓝布衫被风掀起一角,像只振翅欲飞的蝴蝶。突然,一声闷响惊得她差点摔下来,低下头一看,只见满地都是新鲜的槐花,还有个扛着锄头的年轻人正局促地站在树下。
对不住,对不住！父亲手忙脚乱地解释着,黝黑的脸上泛起红晕,我看你够不着,想帮你打下些花来,谁知道......母亲气得直跺脚,却在抬头的瞬间愣住了。眼前的年轻人虽然穿着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衣裳,眼神却清澈明亮,手里还小心翼翼地捧着几朵完整的槐花。
阳光穿过枝桠,在他们脚下织成跳动的光斑。父亲挠着头憨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要不,我帮你把这些槐花送回家就这样,两个年轻人的命运,在一场意外的槐花雨中悄然交织。
此后每个清晨,母亲总能在窗台发现一小束带着露水的槐花,旁边压着父亲用铅笔写的字：早安。起初母亲羞得把花藏进陶罐,后来却偷偷用报纸包好夹进课本。村里渐渐传开闲话,说城里来的知青看上了赵家闺女,母亲听了就往老槐树后躲,辫子梢上沾着细碎的槐花。
父亲教母亲认字的石板被磨得发亮,从春夏秋冬到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每个字都刻着时光的温度。有次母亲把爱字多写了一点,父亲打趣说这是多一点爱,惹得母亲拿竹枝追着他满晒谷场跑。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惊起的麻雀扑棱棱掠过金黄的稻穗。
月光爬上晒谷场的夜晚,父亲的口琴成了全村的念想。《月亮代表我的心》的旋律裹着槐花香,在母亲泛红的脸颊旁打转。母亲靠在老槐树上,望着满天繁星,听着悠扬的琴声,心里泛起阵阵涟漪。有时,她会轻声跟着哼唱,歌声与琴声交织在一起,在静谧的夜空中久久回荡。村里的婶子们嚼舌根说：赵家丫头的眼睛都要被琴声勾走了。
然而,甜蜜的时光总是短暂的。那年秋天,村口的大喇叭突然响起通知,知青们即将分批返城。父亲得知消息后,整个人都慌了神。他每天都往母亲家跑,手里不是拿着自己舍不得吃的大白兔奶糖,就是偷偷写好的情书。母亲则默默地为他缝补衣裳,把对未来的担忧都藏进细密的针脚里。
父亲偷偷攒了三个月的工分,换了块带日历的手表,表链上还挂着枚用铁丝弯成的心形吊坠。他把表塞进母亲手心时,表背的体温烫得母亲眼眶发红。等我在城里站稳脚跟,就来接你。父亲的声音被山风揉碎,却重重砸在母亲心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