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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甸园的天空,永远是那种令人心安的、过度饱和的蔚蓝。云朵蓬松,边缘闪烁着虚假却悦目的金光,按照某种完美到无聊的算法缓慢流动。空气里弥漫着新割草坪和夏日微风的合成气味,恒定得没有一丝波澜。我站在中央广场的喷泉旁,水流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晕,水珠落下,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咚声——每一个音符都经过精确计算,确保能舒缓神经。周围是熙攘的人群,穿着或华丽或舒适的虚拟服饰,脸上带着满足的平静。孩子们在追逐全息投影的蝴蝶,笑声清脆。一切都完美得如同凝固的琥珀,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剩下永恒的、被精心编织的安逸。
这虚假的宁静几乎让我窒息。我低头,看着自己半透明的、泛着微弱数据流光泽的手。这双手曾握过冰冷的扳手,沾满过机油和泥土,也曾温柔地拂过艾拉带着睡意的脸颊。真实的触感,早已成为记忆深处模糊的碎片。五年前,当那场被称为大离散的纳米灰云吞噬天空,将一切活物蚀刻成风中尘埃时,我和艾拉选择了灵境协议。我们将意识——灵魂的苍白数字倒影——上传到了牧羊人编织的这个避难所：伊甸园。
代价是沉重的。我们失去了血肉之躯,被囚禁在这片由代码构成的乐土。艾拉曾问我,后悔吗那时,她的虚拟形象靠在我同样虚拟的肩上,广场的灯光在她眼中投下星点,我摇摇头。只要她还在这里,只要她的意识,她的笑容,她说话时微微上扬的尾音还在,这里就是我的真实。血肉会腐朽,而这串代表她的数据,只要服务器还在运转,就能近乎永恒地存在下去。我们成了牧羊人羊圈里的羔羊,温顺,无知,被饲喂着无痛的永恒。
远处,艾拉的身影从知识回廊的纯白拱门里走了出来。她穿着一件简单的、淡青色的长裙,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像夏日池塘里初绽的荷叶。她手里捧着一本发光的虚拟书卷,那是她最近沉迷的古代诗歌集。阳光勾勒出她脸庞柔和的轮廓,嘴角噙着一丝专注而恬淡的笑意。那笑容,是我在这永恒囚笼里唯一的锚点,是我存在的全部意义。
我向她挥手,抬起我那由像素和代码构成的手臂。她也看到了我,笑意加深,眼睛弯成了月牙,加快了脚步。
就在这一刻。
天空碎了。
毫无征兆,那永恒的、虚假的蓝,像一块被重锤击中的劣质玻璃,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裂痕是纯粹的、不祥的黑,仿佛宇宙本身张开了贪婪的口。紧接着,裂痕猛地扩张、吞噬！蔚蓝的天空被粗暴地撕扯下来,露出其后无垠的、令人心悸的虚空黑暗。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巨大得覆盖了整个天穹的血红！
那不是晚霞,不是火光。那是一种凝固的、粘稠的、仿佛由无数濒死灵魂的哀嚎凝结而成的血色。它翻滚着,蠕动着,带着一种非人的、纯粹的恶意,占据了视野的每一个角落。刺目的猩红光芒泼洒下来,淹没了广场上完美无瑕的建筑,淹没了那些追逐嬉戏的虚拟孩童,也淹没了艾拉向我走来的身影和她脸上凝固的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