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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梁倾覆
南方的深秋,雨下得没完没了。天空像一块浸透水又忘了拧干的灰布,沉沉地压着湘中丘陵起伏的轮廓。雨水把山间的泥巴路泡透了,再让牛蹄、车轮和人脚反复践踏,搅成一滩滩深浅不一的烂泥潭,黏腻冰冷地吸着过路人的脚。空气里弥漫着湿泥、沤烂的稻草和阴沟水混合的滞重气味,粘在人的口鼻间,挥之不去。
王福生就在这连绵的阴雨里走了。最后的时刻,他那双曾经能稳稳扶住犁耙、扛起百斤谷袋的大手,死死攥着妻子秀莲枯瘦的手腕,指甲深陷进她皮肉里,浑浊的眼睛瞪着低矮、被烟熏得发黑的屋顶,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似的嗬嗬声,仿佛要把这满屋的贫瘠和绝望都吸进肺里带走。终于,那口气断了,攥着秀莲的手猛地一松,垂落在冰冷的床板上。
屋子瞬间陷入一种死寂,连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都远了。油灯昏黄的光晕在土墙上颤抖,照着秀莲煞白的脸,和蜷缩在门边阴影里、像被冻住了一样的十岁儿子明华。秀莲甚至忘了哭,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脊梁骨一节节地冰下去。家,塌了。
丧事耗尽了王福生病中借来的最后几个钱,连同仓底那几箩瘪谷也几乎见了底。催债的亲戚邻居来过几趟,或叹气,或冷语,秀莲只能佝偻着腰,一遍遍说着缓些日子,缓些日子,声音低得像蚊蚋。明华变得异常沉默,天不亮就爬起来,瘦小的身影在灶间忙碌,烧水,煮红薯,然后背起那个破旧的竹筐去后山拾柴。柴刀对他而言太重,他只能费力地拖拽那些被风雨打落的枯枝。有时秀莲风湿发作,疼得缩在硬板床上直抽冷气,额上沁出黄豆大的冷汗,明华就一声不响地拧了热毛巾,笨拙地敷在母亲肿胀的膝盖上,小手一下下揉着那僵硬的关节。
妈,好点没他问,声音细细的,带着强装出来的轻松。
好…好些了…秀莲咬着牙,挤出一个虚弱的笑,目光掠过儿子沾着泥点子的裤腿和过早懂事的小脸,心头那点微弱的火苗又被狠狠扎了一下。活下去。无论如何,得活下去。
几亩薄田是唯一的指望。开春,秀莲拖着那条每逢阴雨天就钻心疼痛的腿,咬着牙下地。犁铧深深陷入板结的泥土,每拉一步,都牵扯着膝盖骨缝里尖锐的酸楚,像无数细小的钢针在扎。汗水和雨水混在一起,从她瘦削的鬓角淌下。收获的谷子,筛了又筛,簸了又簸,倒入仓里时,也只浅浅地铺了底。
青黄不接的日子最难熬。米缸彻底空了。秀莲挎着篮子,带着明华钻进后山,在湿漉漉的草丛里辨认着野菜。马齿苋、灰灰菜、苦涩的蕨根……成了锅里的主角。偶尔邻居张婶会端来半碗糙米,隔着低矮的土墙递过来:秀莲妹子,给孩子熬点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