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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如凝固的乳,沉甸甸地压着整座无名山。山巅那一点道观,青黑的飞檐刺破雾气,倒像是从云海深处浮起的孤岛,悬于万丈深渊之上。
守静跪在三清殿冰凉的蒲团上,手中一块柔软的麂皮,正一下下拂过供台上那块乌沉沉的木牌位。指尖下的纹理古老而滞涩,刻着四个笔力遒劲、却又透着一丝难以言喻阴冷的大字:“长生久视”。檀香的余烬在冷寂的空气里浮沉,钻进鼻孔,却只留下一种沉重的灰败气味。
他指尖的动作停了下来。一个念头,如同蛰伏的虫,毫无征兆地钻破了他多年修道养成的静水心湖。
“师父,”守静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清亮,带着少年人未经世事磋磨的直白困惑,“若修仙真能得证长生,超脱轮回之苦……那为何天下人,不都削尖了脑袋往这山上挤?山下人间,岂非早该空了?”
蒲团上,玄真道长盘膝而坐,宛如一尊深色的磐石。他雪白的长须垂落胸前,纹丝不动,仿佛与殿中袅袅的残香一同凝固在时间之外。宽大的藏青色道袍,将他瘦削的身形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枯瘦如老竹节般的手,松松地搭在膝上。半晌,那雪白须髯下,才牵起一丝极淡、极难捉摸的笑意。
“痴儿。”他缓缓睁开眼,眸子里沉淀着古井般的幽深,却又似乎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明日,为师带你下山走走。”
守静心头猛地一跳。下山?自他六岁被送上这云遮雾绕的山巅,清泉、古松、缭绕的云雾和永远诵不完的黄庭经,便构成了他全部世界的边界。山下的红尘万丈,只在偶尔被风吹来的模糊人声里,在师父带回的、带着烟火气的粗布中,留下一些遥远而破碎的想象。
他低下头,指尖下意识地更加用力,几乎要嵌进那“长生久视”牌位的木质纹理中去,将那四个字描摹得更加清晰,也仿佛要将心头骤然翻涌的、混杂着兴奋与莫名不安的波澜,死死按捺下去。牌位冰凉坚硬,如同山巅亘古不化的岩石,也像师父此刻深不可测的眼神。
山路陡峭崎岖,盘曲着向下延伸,如同一条被随意丢弃的陈旧绳索,没入下方愈发浓稠、翻滚着尘世气息的雾霭里。守静跟在玄真身后,脚步带着一种山居者特有的轻捷,然而每一步踏在湿滑裸露的岩石或松软的腐殖土上,都激起他胸腔里一阵擂鼓般的心跳。他忍不住频频回头,目光越过嶙峋的怪石和虬结的古松枝杈,望向那山巅一点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的黛色屋宇——那是他熟悉得如同呼吸的世界,正被迅速抛远,沉入翻涌的云涛之下。
山风裹挟着下方陌生的气味扑面而来。不再是纯粹的松脂清香或雨后泥土的微腥,而是一种复杂的、浑浊的、带着温热动物气息和某种燃烧物余烬的混合味道,隐隐还夹杂着一丝难以形容的……焦渴与躁动。这就是山下的味道么?守静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又强迫自己深深吸了一口。这空气沉甸甸地坠入肺腑,带着一种粗糙的质感,与山巅清冽纯净的吐纳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