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2/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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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秀禾穿着一身粗糙的麻布孝衣,孤零零地站在堂屋最前面,面对着供桌上奶奶的遗像。她没哭,脸上连一点泪痕都寻不见,只有一种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苍白,像一张被揉搓过又勉强展平的纸。雨水顺着她湿透的发梢滑下来,流过瘦削的颧骨,滴落在同样湿透的孝衣领口。她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又像是这无边雨幕的一部分。
她的目光越过奶奶慈祥的笑脸,死死钉在遗像旁边另一张同样尺寸的黑白照片上。那是爷爷。照片里的男人穿着几十年前流行的灰色中山装,眼神锐利,带着一种旧式家长不容置疑的威严。
时间仿佛凝滞了。周围嗡嗡的议论声,悲切的抽泣声,屋外哗啦啦的雨声,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林秀禾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张爷爷的遗像。照片上那双锐利的眼睛,似乎穿透了时空,带着冰冷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鄙夷,一遍又一遍地剐蹭着她早已伤痕累累的灵魂。
五年前那个闷热得喘不过气的夏夜,记忆如同淬毒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就是这双眼睛的主人,她的亲爷爷,用那根磨得发亮的旱烟杆,狠狠敲在试图反抗的她腿上。骨头碎裂般的剧痛让她瘫软在地,爷爷的声音冰冷刺骨,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秀禾,认命!替娇娇嫁过去,是她的福分,也是你替这个家尽的孝道!江家那病秧子活不了几天,等他咽了气,好处少不了你的!
她那时才二十岁,心还滚烫着,对那个在省城读书、笑起来有颗小虎牙的年轻老师,藏着不敢宣之于口的朦胧情愫。可一夜之间,所有的念想都被碾得粉碎。代替那个被全家捧在手心、只会撒娇耍赖的妹妹林娇娇,嫁给江家那个据说只剩下半口气的植物人儿子江沉舟像个货物一样被交换出去
她挣扎过,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小兽。她嘶喊着,指甲在粗糙的地面上抠出了血痕。回应她的,是爷爷更加暴戾的烟杆,是奶奶躲在门后、袖手旁观的叹息,是父亲蹲在墙角闷头抽烟的沉默,是母亲那带着哭腔却无比懦弱的哀求:秀禾啊,忍忍吧,为了你妹妹,为了这个家……江家有钱,你过去了,总能过上好日子的……
好日子林秀禾嘴角扯出一个极微小的弧度,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那所谓的好日子,就是被当作一件见不得光的赃物,塞进江家那栋空旷得能听见回音、弥漫着浓重消毒水味的冰冷别墅里。江家老爷子,那个精瘦刻薄的老头,用看垃圾的眼神上下扫视着她,声音像铁片刮过石板:记住你的身份!你是林娇娇!看好他,别让他死在我前头丢人!敢跑打断你的腿!
于是,一道冰冷的铁链,锁在了她纤细的脚踝上,另一头深深嵌进阁楼那根粗大的房梁里。铁链的长度,只够她从那张硬板床挪到小小的窗边。窗外,是江家精心打理却死气沉沉的花园。她像个幽灵,被困在这方寸之间,成了那个毫无知觉、躺在昂贵医疗器械包围中的植物人江沉舟的守墓人。
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夜。她的世界只有那扇小小的窗,从春到冬,看着花园里的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铁链磨破了脚踝,结了痂,痂又被磨破,留下了一圈丑陋的、深褐色的烙印,像一道永恒的耻辱标记。她对着那扇窗说话,对着昏睡的江沉舟说话,更多的时候是沉默,像一块渐渐失去水分的木头。那些积压的恨意,像地底奔涌的岩浆,找不到出口,只能日复一日地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
直到三个月前,那个改变一切的深夜。奶奶病危的消息传来,江家老爷子也终于油尽灯枯。混乱中,她藏匿在床底多年的那根磨尖的细铁簪,撬开了脚踝上那把早已锈蚀的锁。自由来得如此突然,又如此沉重。她几乎是爬着逃离了那座金丝牢笼,像一个真正的幽灵,消失在省城冰冷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