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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陵音的意识,就这么毫无征兆地被一股无形的、蛮横的力量狠狠“撞”进了这具濒死的躯壳。那感觉,像被滔天的巨浪裹挟着,以万钧之势狠狠拍在冰冷陌生的礁石上,灵魂深处瞬间传来尖锐的撕裂剧痛,伴随着让人天旋地转、恶心欲呕的强烈晕眩,几乎要将她残存的意志碾碎。紧接着,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病榻上日复一日无休止的痛苦呻吟、苦涩药汤强行灌入喉咙的窒息感、父母望着她时那深不见底、几乎要将人溺毙的忧愁眼神、窗外四季流转却始终模糊得像蒙了层厚重油纸的黯淡景致——如同决堤的洪水,铺天盖地、毫无章法地涌进来,在她混乱的识海中横冲直撞,搅得天翻地覆。每一次,这具身体孱弱的心脏艰难地、微弱地搏动一下,那沉闷的、仿佛来自深渊的撞击感就在她感知里重重地震一下,提醒着她这具躯壳的脆弱与不堪。她觉得自己虚弱到了极点,连动一根手指头都像是在搬动千斤巨石,神经拼命地嘶吼着指令,肌肉却死水般沉寂,费了老大的力气,却连一丝涟漪都掀不起来,徒留灵魂在绝望的泥沼中挣扎。

“咳咳……”喉间突然泛起一阵既熟悉又陌生的剧烈痛痒,身体的本能反应远比意识快得多,猛地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呛咳。每一声咳嗽,都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子在干涸的胸腔里来回刮擦,疼得她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背过气去。这痛楚如此真切,如此尖锐,一下子就把苏陵音刚穿越过来的茫然无措和灵魂撕裂带来的虚无缥缈感彻底驱散,硬生生地、不容抗拒地将她钉在了“戚白茶”这具沉重的、行将就木的躯壳里,让她不得不全盘承受这身体的一切——骨子里透出来的、驱之不散的寒凉,肺腑间火烧火燎、如同炭烤的灼痛,还有那沉甸甸压得人灵魂都要蜷缩起来的、无边无际的疲惫。

“茶儿?茶儿醒了?!”一个温婉却藏不住焦灼的女声带着浓重的哭腔,穿透了苏陵音混乱模糊的知觉屏障,像一根尖锐的针,刺入她的意识。

紧接着,是急促又虚浮得如同踩在棉花上的脚步声、裙裾擦过冰冷地面发出的“簌簌”细响,由远及近,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迫切。戚夫人几乎是扑跌到床边,冰凉又纤细的手指带着一种母亲才有的、不顾一切的力量,一下子死死攥紧了苏陵音——现在该叫戚白茶——那瘦得只剩一层皮包骨的手腕。那手指止不住地剧烈发抖,指尖的冰凉透入骨髓。“菩萨保佑……我的儿……可吓死娘了……”戚夫人的声音碎成一片,劫后余生的巨大后怕让她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利索,手忙脚乱地用一方柔软的丝帕擦拭着女儿因剧烈呛咳而重新布满额角的冷汗。大颗大颗滚烫的泪珠不受控制地砸在厚重的锦被上,晕开一个个深色的、透着绝望的小圆点,迅速洇湿了华贵的缎面。

苏陵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掀开了那如同灌了铅般沉重的眼帘。视线像是隔了一层不断晃动的水雾,模模糊糊的,只能勉强辨认出眼前妇人憔悴不堪的轮廓。然而,那双近在咫尺、盈满泪水的眼眸里,所蕴含的心疼、忧虑和一种几乎要燃烧起来的守护欲,却是如此清晰,如此浓烈,浓烈得快要溢出来,灼伤了她的感知。一股全然陌生却又浓烈得让她心口阵阵发酸的孺慕之情,混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巨大酸楚,猛地从这具身体的最深处,从那些尚未散尽的记忆碎片里汹涌而出,如同狂暴的海啸,瞬间就将苏陵音仅存的那点属于自我的清醒意识冲垮、淹没。她自己的眼眶也跟着不受控制地热起来、胀起来,酸涩难当。这不是她的情绪!这是原主戚白茶残留在躯壳里的、刻在骨髓血脉中的对母亲最深的依恋与不舍,像沉船在最后时刻发出的凄厉呼喊,带着不甘与眷恋,狠狠地、持续地冲击着她这个鸠占鹊巢的灵魂。

“娘……”一个虚弱得像叹息、气若游丝的字眼,完全不受苏陵音的控制,仿佛被那股汹涌的情感洪流裹挟着,从她干涩刺痛的喉咙里飘了出来,带着戚白茶特有的、细弱如游丝的气音。就在这声呼唤艰难出口的瞬间,苏陵音清晰地感觉到,在灵魂深处某个被遗忘的角落,有一丝极其微弱、几乎抓不住的悸动,像沉睡在万丈冰层下的最后一点火星,极其轻微地在躯壳里挣扎着跳动了一下,带着无尽的悲凉与释然。然后,那点微光彻底熄灭,再无踪迹。仿佛这一声耗尽气力的“娘”,便是原主戚白茶留在这世上最后的一点执念,是她在彻底消散前,交付给母亲最后一声微弱的道别。

戚夫人闻言,更是哭得泣不成声,攥着女儿手腕的手指更加用力,指节都泛了白,仿佛这样就能把这缕随时会飘散的魂儿从无常鬼手里抢回来,把女儿那正在飞速流逝的脆弱生命死死地锁在自己滚烫的掌心,永不放手。

窗外,暮色彻底沉沦下去,浓得化不开。平湖城的华灯一盏盏次第亮起,点点渔火像被无形的风吹散的星子,稀稀拉拉、孤寂地缀在墨染般浓稠的湖面上,倒映出细碎、摇晃、冰冷的光晕。那微弱的光晕透过精致的窗棂缝隙,在暖阁里投下一闪一闪、如同鬼魅般跳来跳去的黯淡影子,像一群沉默的幽灵在冰冷的墙壁上,踩着无声的节拍,跳着哀伤的舞蹈。

苏陵音的目光艰难地越过戚夫人因哭泣而剧烈颤抖的、单薄的肩膀,落在那扇半开的雕花窗上。冰冷的湖风带着浓重的水腥气,执拗地、不知疲倦地往屋里钻,拂过她烫得像炭火的额角,带来一丝短暂的、残酷的清醒。身体里的沉重、无处不在的虚弱和那深入骨髓的疼痛是如此的清晰而真实,像无数条冰冷细小的锁链,将她从头到脚捆得死死的,动弹不得。然而,在灵魂的最深处,属于苏陵音的、从那个充满活力与可能的现代世界带来的坚韧求生意志,却因为这窗外无边冰冷的暮色和远处那孤寂飘摇的点点渔火,像被意外投入火星的干草堆,“噼啪”作响地燃烧起来。那火焰微弱,却带着一种在绝望废墟上倔强升腾的、不容忽视的光和热。

活下去。不管怎么样,先活下去。不管用谁的身份。这个念头,像黑暗中唯一闪亮的星辰,牢牢钉在她的意识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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