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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的夜风带着哨音刮过筒子楼陈旧的窗框,钻进一丝阴冷的呜咽。我,徐念念,刚过完九岁生日还不到两个月,整个身体却像是被这夜晚抽空了骨头,只剩下一层害怕的皮,死死裹在单薄的棉质秋衣秋裤里。白天同桌陈小胖讲的那个水鬼拖小孩替命的故事还在脑子里鲜活地蹦跶——尤其是那水鬼长满绿毛、湿漉漉冰凉的手,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床底伸出来攥住我的脚踝。晚饭桌上爸爸徐大伟扒拉完最后几口饭,拿起油腻的工作服外套:夜班,念念乖,别闹你妈。铁门哐当关上的声音,成了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恐惧彻底占了上风。
妈妈刘梦还在厨房收拾碗筷,水流哗啦哗啦地响。我再也忍不住,赤着脚,像颗射进棉花堆的子弹,一头扎进爸妈卧室那张靠墙的大床上。空气里残余着爸爸机油和汗水混杂的粗粝气味,混杂着妈妈身上那种淡淡的香皂味,这让我像即将沉没的小船抱住了唯一的浮木,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一丝,迷迷糊糊昏沉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打了个盹,那阵开门的声音就把我从混沌的边缘猛地拽了回来——极轻,咔哒一声,然后是更轻的关门落锁。不是我爸!我爸开门的动静像拆房子。悬着的心刚要放下,又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提紧。我的眼睛在黑暗中努力睁大,拼命聚焦,耳朵竖得几乎要贴到冰冷的墙上。
一个男人压得极低的声音飘了过来,带着一种刻意隐藏的亲昵和一丝慌张,像耗子在灶台下啃噬木板:梦,她…念念怎么在这儿睡即使极力压着,那带着点沙哑的鼻音,我也能从那模糊的一团阴影轮廓里,对上那张只在楼道里偶尔瞥过几眼的脸——五楼的李建明,头发总是抹得油光水滑,开着一辆据说很贵的黑色轿车。
紧接着是我妈刘梦的声音,像烧着的炭被突然泼上一瓢凉水,又急促又虚浮:…死妮子今天被同学讲的鬼故事吓破胆了,非要挤过来…快别说了!快睡你的…
话音未落,黑暗里骤然响起一阵令人心惊肉跳的窸窣。床垫弹簧在我身侧传来不堪重负的吱呀呻吟,那声音短促、压抑,又被刻意拉长,每一次都如同钝刀刮过我鼓膜上最细的绒毛。我浑身僵硬,每一根骨头似乎都嵌进了石膏里,连指尖都被冻麻了,动弹不得。不属于爸爸的重量和陌生的、带着点铁锈味的汗气丝丝缕缕侵入我的鼻腔。
那声音像某种怪物的低语,缠住了我的手脚,也封住了我的喉咙。一股剧烈的恶心从胃底直冲喉头,酸腐的味道瞬间弥漫了整个口腔。我死死咬住下唇,不敢发出一丝声响,铁锈般的血腥味在舌尖蔓延开来,身体控制不住地发着抖。黑暗不再是纯粹的墨黑,而是被拉扯扭曲成一团浑浊黏稠、蠕动着怪物的沼泽。我屏住呼吸,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肺像个破风箱,拼命忍耐着被掐断氧气的窒息感,整个胸腔都在灼痛地抗议。终于,那令人作呕的异响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甸甸的死寂。我像一具丢在冰面上的尸体,凝固在无边寒冷的恐惧里,直到窗外泛起鱼肚白那种僵死的灰白。
2
日子照旧碾过破旧的水磨石楼道,筒子楼里的人们依旧为着粮票油盐酱醋茶奔忙。陈小胖依然在课间活灵活现地吓唬胆小的女生,老师的粉笔在黑板上笃笃地响。只是在我身上,有什么东西被永远地剜走了。笑容像是被冻僵在了脸上,成了一层脆弱的壳。邻居张婶会揉揉我扎得一丝不苟的小辫儿,跟我妈说:梦啊,你家念念真是懂事儿,一点都不闹腾,哪像我们楼上那个皮猴子。妈妈刘梦总会立刻瞥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像打翻的调色盘,有不易察觉的心虚飞快闪过,随即堆起一个略显浮夸的笑:是啊,念念从小就省心。
只有窗台上那盆半死不活、妈妈无暇照料的矮牵牛知道我夜里的事。它的花朵开始遭殃了。每晚,当我确定爸妈房里那模糊的对话变成沉闷的鼾声之后,就悄悄坐起身。窗外微弱的光勾勒出窗棂灰硬的影子。我伸出微微发颤的手,摸索着够到那冰冷窗台上的牵牛花。食指和大拇指捏住一片小小的花瓣,屏住呼吸,指尖用力一捻。花瓣被碾碎、撕裂的微小声响,在这个死寂的夜里被放得无限大。一股植物的、略带着苦涩的生青气钻进鼻孔。心里那团沉重、冰冷、憋闷的东西,好像随着那一片花瓣的毁灭,被悄悄释放掉了一点点。花瓣冰冷的汁液留在指尖。这动作重复着,一片,又一片,小小的花瓣带着露水般冰凉的触感在我的指尖化作齑粉,细碎的撕裂声成了暗夜里唯一的安魂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