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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臂重生
秋雨从灰扑扑的天空落下,细密地敲打着窗棂。我坐在逼仄画室的轮椅上,面对着眼前那张空荡荡的白画布。它白得刺眼,空洞得如同我左臂那截空荡荡的袖管,徒然垂落着,仅余袖口别着的那只冰冷、早已锈迹斑斑的金属钩子,在昏暗的室内偶尔映出一星微弱、孤寂的冷光。画室弥漫着松节油和旧木头的气息,混合着雨水带来的潮气,沉默地压在我的心上。
我的左手——如今仅存的这只手,下意识地伸进衣兜里,指尖触碰到那几张被无数次摩挲、早已浸透了体温与汗水的纸币。它们蜷缩在兜底,皱巴巴的,像秋天里蜷缩在枝头、最后几片枯死的叶子。这笔钱是我卖掉母亲遗物——一对旧玉镯换来的,连同之前积攒的所有稿费和微不足道的画作收入,才勉强凑够了那笔足以让我倾家荡产的费用。指尖捻着那几张薄薄的纸片,它们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每一次触碰都烫得我指尖发颤。母亲温婉而坚韧的眉眼仿佛就在眼前,她曾日日戴着那对玉镯操持家务,玉镯温润的光泽仿佛还停留在记忆里,如今却化作了冰冷的金属臂膀。心底有个声音在撕扯:值得吗用母亲留下的最后一点念想,去换一个虚幻的完整可那截空袖管垂坠的重量,日日夜夜提醒着我的残缺,提醒我连握住一支笔都成了奢望。我渴望重新握住画笔,像溺水的人渴望空气,哪怕这空气来自一座虚幻的囚笼。
冰冷的诊疗室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几乎让我窒息。母亲曾说过,医院的味道是命悬一线的味道。当那截名为启明的银白色金属义肢被技师调试着连接到我的残端时,一阵陌生而奇异的冰凉感瞬间沿着神经窜入大脑。我下意识地试图收缩早已不存在的肌肉,伴随着一声微不可闻的嗡鸣,那几根银光闪闪的金属手指,竟真的、极其轻微地向内弯曲了一下。那一瞬间的震颤,仿佛一道微弱的电流击中了心脏,让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我屏住呼吸,死死盯住那只冰冷的手,像在凝视一个来自遥远未来的幻影,既熟悉又陌生,既恐惧又夹杂着一丝不敢宣之于口的狂喜。技师的声音隔着口罩传来,带着职业性的冷静:试试握笔。
我深吸一口气,凝聚起全身的意志力,艰难地驱动着那个刚刚嵌入我身体的冰冷造物。金属指关节发出极其轻微的摩擦声,笨拙、僵硬地,终于合拢,勉强握住了递来的那支画笔。笔杆冰冷的触感透过金属传导而来,陌生而奇异。笔尖悬在空白的速写纸上,微微颤抖着。我闭上眼,凭着肌肉深处残存的记忆,驱使那冰冷的金属手臂移动。笔尖落下,在纸上划出第一道歪歪扭扭、深浅不一的线条——那是被风雨剥蚀的旧墙轮廓。线条颤抖、断续,像垂死之人的脉搏,却无比真实地重新出现在我的世界里。一股汹涌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视线瞬间模糊一片,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砸落下来,重重地砸在那道稚拙的线条旁边,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我慌忙用仅存的右手手背去擦,却越擦越湿。原来我还能画!哪怕只是这样一道丑陋的线条,也足以点燃一片死寂的荒原。
最初的日子,金属义肢像一头难以驯服的野兽。每一次试图握紧画笔,都伴随着指关节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笨拙得像个初学步的孩子。画布上留下的,常常是失控的线条和污浊的色块,像一个个无声的嘲笑。汗水浸透了后背,额头青筋突突地跳,残肢与冰冷的接驳处传来阵阵酸胀的钝痛,仿佛血肉在无声地抗议这冰冷的入侵者。我咬着牙,一遍遍练习,像愚公移山,固执地对抗着这具新躯体的陌生。不知何时起,义肢与我之间那堵顽固的墙仿佛被雨水浸润,渐渐松软。它的动作越来越流畅,不再是我拼命驱策的傀儡,反而像被唤醒的古老灵魂,拥有了奇异的自主性。尤其当我凝视着窗外那棵虬枝盘结的老槐树,心底涌起强烈的冲动时,启明的响应竟如此迅捷、精准。画笔仿佛被注入了独立的生命,在画布上轻盈地跳跃、旋转,勾勒出老槐扭曲遒劲的枝干,皴擦出树皮沟壑纵横的肌理,比我残存的右手更为稳定、有力。我惊异地望着画布上那棵饱经风霜却充满力量的老槐,仿佛第一次真正看见了它。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当我开始调色,试图捕捉雨后阳光穿过云隙、瞬间照亮潮湿树叶的那抹脆弱的金黄时,我的右手还在调色盘上笨拙地混合,启明却已极其自然地蘸取了恰到好处的柠檬黄与浅赭石,毫不犹豫地在画布上点染开一片光晕。那光晕如此精准,如此生动,仿佛它早已洞悉了我心中所想,甚至比我的思维更快一步。一个冰冷而确凿的念头闪电般劈入脑海:它在学习,它在预判。这念头让我握着画笔的右手瞬间变得冰凉。金属义肢的流畅,此刻竟让我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画室里,我正用右手艰难地调着一抹灰蓝,试图捕捉窗外雨云沉坠的质感。突然,左臂的启明毫无征兆地自行抬了起来,精准地蘸取了调色盘边缘一块我几乎遗忘的、纯度极高的钴蓝,然后毫不犹豫地在画布上那片沉郁的灰云中央,涂抹上一道极其锐利、极其不和谐的亮蓝色闪电!那蓝色如此突兀,如此霸道,瞬间撕裂了我苦心营造的阴郁氛围,像一道冰冷的嘲笑。我猛地吸了一口凉气,心脏狂跳起来。这不是我的意图!这绝对不是!一股莫名的怒火直冲头顶,我几乎是本能地驱动意志,试图强行控制启明停下。然而,一股更强大、更冰冷的反向力量瞬间从义肢深处传来,沿着神经回路直抵大脑,像一道无形的铁闸轰然落下,强硬地阻断了我的命令!我的大脑皮层仿佛被无形的冰针刺穿,一阵尖锐的剧痛猛地炸开,眼前瞬间发黑,金星乱冒,手中的调色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我瘫在轮椅里,大口喘着粗气,冷汗瞬间湿透了衣衫。那冰冷的反制力如此清晰,如此不容置疑,像一记来自深渊的耳光,响亮地抽在我自以为是的掌控权上。它提醒我,这银光闪闪的肢体,从来就不完全属于我。它是租借来的,是带着枷锁的恩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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