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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屿行把那张薄薄的、印着烫金云纹的纸片甩在我脸上的时候,带着风,也带着整个食堂骤然死寂后猛然爆发的窃窃私语。那纸片刮过脸颊,有点麻,最后轻飘飘地落在我脚边的油渍上,沾了一小片污迹。他站在人群中央,像一尊被众星捧月供起来的神像,声音冷得像冰窖里冻过的刀子,一字一句砸下来:沈星羡,看清楚,你配吗
食堂的空气粘稠得几乎无法呼吸。四面八方射来的目光,针一样扎在我裸露的皮肤上,混合着看好戏的兴奋、鄙夷的嗤笑,还有一丝丝不易察觉的怜悯。那些目光汇聚成无声的洪流,冲刷着我摇摇欲坠的立足之地。我甚至听见后排有人压低声音说:看吧,我就说,顾少怎么可能忍得了这种婚约,等着吧,她迟早得滚蛋。
是啊,全校都在等着我,等着我这个灰扑扑的、靠奖学金和便利店夜班才能勉强续上学费的借读生,识趣地、体面地、卑微地,自己把那可笑的娃娃亲退掉。我垂着头,视线死死钉在脚尖前那块沾了油污的瓷砖上,斑斓的油花在黯淡的视野里晕开,只有模糊的色块。手指在宽大的校服袖子里蜷紧,指甲用力掐进掌心,那点尖锐的疼痛是唯一的锚点,让我不至于被这无声的羞辱彻底淹没。我慢慢蹲下去,膝盖碰到冰冷的地面,指尖触到那张纸的边缘,油污的黏腻感令人作呕。我把它捡起来,很轻,却又重得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没有看他,一个字也没说,我捏着那张被弄脏的婚书,转身挤出人群。脊背挺得笔直,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灼痛感从脚底一直蔓延到头顶。身后,顾屿行倨傲的冷哼和许听雪温言软语的劝慰声模糊地传来,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日子在忍耐中一天天碾过。我依旧是高三(7)班那个沉默的影子,缩在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角落。同桌陆野塞给我一盒温热的牛奶,咧着嘴,露出白得晃眼的牙:沈星羡,别老蔫着啊,给点反应,哥请你喝奶!阳光落在他短短的寸头上,跳跃着金色的光点。我扯出一个极淡的笑,摇摇头,把牛奶推回去。视线掠过窗外,骤然定住。顾屿行正穿过楼下的紫藤花架,走向主教学楼。他今天罕见地穿了一件运动外套,不是他惯常的冷色调,而是——极其张扬、炽烈的正红色。像一团燃烧的火焰,猝不及防地撞进我的视野。
刹那间,我枯槁的视网膜被强行唤醒。灰暗的世界像被注入了魔法,瞬间鲜活、饱满、炸裂开来!紫藤花不再是模糊的灰紫,而是深深浅浅、流淌着生命力的淡紫与蓝紫,花瓣边缘甚至能看清细微的脉络;常青的冬青树叶不再是死气沉沉的墨团,它们舒展开来,呈现出翡翠般温润的绿,叶脉是更深沉的祖母绿线条;远处教学楼的红砖墙,褪去了灰蒙蒙的外衣,显露出温暖质朴的砖红;甚至天空,那片我总以为是苍白幕布的天空,此刻竟晕染开薄薄的水蓝色,像被水洗过一样清透。强烈的色彩冲击让我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猛烈地撞击。只有他,只有顾屿行穿着这种纯粹到极致的红时,我这双被上帝吝啬地剥夺了大部分色彩感知的眼睛,才能短暂地、奢侈地看见这个世界的本来面目。那抹红像一剂强心针,短暂地驱散了食堂那幕带来的冰冷。我几乎是贪婪地追随着他的身影,直到那团火焰消失在楼道的阴影里,世界的色彩也像被骤然抽走了饱和度,瞬间褪回令人窒息的灰白。
放学铃声成了我奔向自由的信号。我抓起书包,第一个冲出教室,脚步匆匆。我需要那点微薄的时薪,更需要便利店后仓库那片刻的、无人打扰的安宁。那里堆满了纸箱,空气里弥漫着尘埃和过期食品包装袋的淡淡气味。我熟门熟路地找到角落那个废弃的硬纸板箱,小心地抽出藏在里面的素描本和几支用得短短的铅笔。这本子是我最后的堡垒。指尖摩挲着粗糙的纸页,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同一个人的轮廓——顾屿行。打球的、看书的、皱着眉的、偶尔唇角带一丝若有若无弧度的……线条在灰白世界里游走,试图抓住那些惊鸿一瞥的色彩。今天在花架下看到的那一幕太震撼了,那团跳跃的火焰,那些瞬间鲜活起来的色彩,疯狂地冲击着我的脑海。我翻开新的一页,铅笔尖急切地落在纸上,沙沙作响,想抓住那抹红的炽热,想留住紫藤花摇曳的淡紫。
仓库门轴发出刺耳的、毫无预兆的吱呀声,像一把钝刀子突然割开了寂静。我惊得浑身一僵,猛地抬头,铅笔差点脱手掉在地上。逆着仓库门口昏暗的光线,顾屿行高大的身影杵在那里,像一尊突然降临的、散发着寒气的审判神像。他今天又穿回了惯常的冷色调,一件深灰色的羊绒衫,衬得他下颌线绷得死紧。那双漂亮的、总是带着嘲讽的眼睛,此刻像淬了毒的冰棱,直直地钉在我——钉在我摊开的素描本上。
空气凝固了。仓库里只有尘埃在微弱光线下飞舞的影子,和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他迈步走了进来,昂贵的球鞋踩在水泥地上,声音在空旷里被放大,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神经上。他径直走到我面前,高大的影子彻底将我笼罩。我下意识地想合上本子,手臂却僵硬得抬不起来。
呵,一声短促冰冷的嗤笑从他喉间滚出,沈星羡,你还真是阴魂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