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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电彻底降临。空调停止抽吸,办公室瞬间沦为闷热蒸笼。电脑风扇刺耳的啸声消逝,取而代之的是风更猛烈的击打玻璃声,间杂着办公纸被旋风吹起拍打的哗啦声,还有四周同事们此起彼伏的叹息和叫骂。一股浓重的、混合着焦塑味的沮丧气息沉甸甸地笼罩下来。
东坡在一片嘈杂的黑暗里坐着,心绪却如同被这骤然而来的黑暗过滤得愈发清晰。一个微小却笃定的念头浮现:离开此地。他摸索着关掉已经僵死的显示器、主机电源,动作有种奇异的平静。他拎起公文包和笔记本电脑,肩膀轻轻推开那些在黑暗中摸寻手机光源的身影,无声无息地穿过已然慌乱的办公室,走向电梯间。电梯停运了,仅剩下幽绿色的安全指示灯在昏暗中勾勒出逃生梯的轮廓。他转向楼梯,深吸一口气踏了下去。
三十二层高的螺旋状楼梯如同巨兽幽深的喉管。楼道里偶尔掠过应急灯昏黄的光晕,微弱地映亮脚步下行的路径。每一道窄窗都被狂风撼动得瑟瑟发抖,雨水狂乱泼打在玻璃上,划出道道急促的水痕。东坡的鞋跟在冰冷的混凝土台阶上叩击出有节奏的回响,在这片近乎原始的黑暗中格外清晰。他并未在某一层驻足,只一心下坠。风吼声在竖井般的空间里被扭曲变形,像无数绝望灵魂的哭嚎在耳边穿梭。
终于,双脚踩上坚实的水泥地面。楼梯间的出口正对着一堵残破的墙基,墙边横倒着一株连根拔起的绿化树。风势猛烈得仿佛要将人掀翻。他踉跄一步,紧紧抱住墙角冰冷而粗糙的水泥墩子才稳住身体。风雨如鞭抽打,脸上瞬间湿透。他抹了一把脸,抬头间,整个人如同被定身法定住。
那堵破墙不远处,竟巍巍然立着一座古意盎然的木质凉亭!黛色小瓦覆盖其顶,在雨水冲刷下反而显得温润剔透;八角飞檐如同苍鹰正欲乘风展开的翅翼;亭侧数株不知名的古树枝干虬劲,枝叶在风雨中疯狂摇曳,却仍执拗地护卫着它。亭子如此真实地矗立在那里,周身泛着与周边摩登城市格格不入的陈旧微光,像个沉默倔强的句号被误植在此处,嘲笑着这片风雨肆虐的现代废墟。
东坡心头剧震,一时间只疑是精神耗竭下的幻觉。然而就在这疑窦丛生的刹那,一道白炽刺目的闪电猛地撕开沉厚云幕。惨白光芒瞬时点亮整个空间,将风雨中的亭角轮廓映刻得清清楚楚,甚至能看清檐下悬挂的铜铃在狂风中乱颤却寂然无声。那光亮过于短暂,却如同在东坡瞳孔深处拍下了一张无法磨灭的底片——紧接着,整个城市都陷入更深沉、更彻底的黑暗,仿佛被那巨兽一口吞下,所有的光源都消失在它的腹腔里。
暴雨疯狂砸落,在他脚边激起浑浊的水花。东坡却似乎浑然不觉。黑暗里,他摸索着公文包的外侧夹层,手指微颤着抽出那本薄薄的、已被体温焐热的《尘海拾珠集》。又胡乱摸出一支公司发的最廉价的黑色水笔,笔头粗糙地刮过硬宣纸脆弱的纤维表面。雨水从头发流下,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微微颤抖着指尖,不顾纸张边缘被雨水晕染开一小片墨迹,决绝地挥笔疾书。凉亭的轮廓在他脑中燃烧,如一根永不熄灭的火炬:
《忆秦娥·数字围城》
屏光泻,千楼似狱数据噎。数据噎,蓝屏幽焰,台风寒彻!海角椰摇清歌曳,心舟不系终辞越。终辞越,一亭悬梦,电镰撕裂!
然而撕字最后一笔,竟被突兀拦腰截断!笔尖失控地朝着黑暗深处斜斜划去——仿佛一只无形巨手自虚空而来捏住了他的腕。世界在他眼前骤然旋转、扭曲、溶解!木纹石纹雨水纹纠缠成浑浊的色带,耳中灌满海螺般的巨大轰鸣!如同被吸入一个漩涡的轴心,整个时空向着他猛烈地压垮,随后又无边无际地抛掷开去!他失去重量,感知中断,最后一缕知觉里涌上来的,竟是海南深潭之水浸入骨髓的那种冰凉……连同某种咸涩灼人的味道涌入口中,似泪非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