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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正是夜色最浓稠时分,城市却恍若白昼。目之所及,只见幢幢巨大轮廓刺破夜幕,每一扇窗扉后皆亮如星河倾泻——冷冰冰的电子之河,无声喧嚷着,永无衰竭。霓虹彩光在透明玻璃外跳跃流转,映现他眼瞳深处的疲惫碎影,还有一丝掩藏不住的茫然。掌中那支曾挥舞过旷达文风的健笔,此时竟沉重异常,似有千斤之力。案头堆放着一叠公司印制的雪白A4打印纸,那是经年累月堆积的数据分析日报,纸张边缘已被手指摩挲得发软卷起,显出灰黄印记——活像枯叶败落后固执留在枝头的颜色,久久不肯消褪。
这叠纸底下,却深藏着一本泛黄、脆弱的笔记本。他动作极轻,亦极其珍重地将其取出摊开。纸页脆弱,其古意盎然的花纹边缘已有磨损,墨迹亦因时光晕染而些许模糊。这正是苏东坡当年自儋州北返途中随身携带的稿纸本,他凭依记忆在杭州一家仿古纸品店中按古法购得,并固执地要求店主仅以米浆而非寻常胶水粘合。封面上是他自己郑重写下的题签:他名之为《尘海拾珠集》。他轻轻抚平那页微微卷起的硬宣纸,手腕悬停其上,一时竟不知何处落笔。
他的目光穿透窗玻璃上闪烁流转的光斑,望向无垠而深邃的夜空。那明月如古老铜镜,悬挂其间,历经亿万年清冷地注视着苍茫人世。刹那之间,他仿佛又被椰林沙沙声所包围,感受到海风裹挟着盐粒拂过脸颊的微痛与咸腥。那时他孑然流徙儋州,衣衫褴褛,粗粝的葛布摩擦皮肤如刀割,饥肠如鼓点般擂动,可犹能自泉中汲一瓢冰凉清冽的水,于竹舍前坐看月升月落、潮涨潮平。那是何等自在的无啊。而今高楼广厦,身居云端之上,竟连清闲如水流这般最朴素的愿望,亦成了稀有的奢侈品。月光清凉而遥远,如一条薄纱覆盖在身上。
他微微侧头,目光穿过敞开的门扉,落进小小的次卧里。柔和的读书灯下,小女儿安琪儿盘坐于地板上,全神贯注地听着绘本故事音频。妻子温柔而疲惫的声音流泻在寂静的空气里,字句带着倦意。她目光瞥过书桌上摊开的XX房产项目规划图,眼神复杂,交织着对未来的一丝亮光,更有沉重的铅灰色忧虑深埋在眼底。这沉重的规划图,是王栋这身体原主背负在肩头的全部责任——房贷如无形的巨蟒,日复一日将人勒紧束缚。女儿偶尔清脆地笑着插嘴一句,那幼嫩嗓音里包裹着纯真无瑕的喜悦——这甜美的声响刺入东坡的心胸深处,如温热的针轻轻扎刺着肺腑。
他的唇角不自觉地弯起了一个弧度,饱含温柔与辛酸的暖流涌上胸口。王栋,这平凡的躯壳中承载着平凡得如同蝼蚁般的万千众生故事,却是安琪儿能依偎着安然入睡的唯一屏障。在这方寸天地里,在微弱的灯光下,东坡感觉自己体内沉眠已久的东西开始复苏——那不仅仅是属于苏东坡的旷达,更有属于王栋的,坚韧而柔软的守望。
此情此景触动了诗人深埋的灵魂,他悄然援笔题词于《尘海拾珠集》扉页:
《鹧鸪天·尘海羁舟》
客寓华城百尺楼,光河明灭夜如流。
旧时星月何曾改海角涛声隔世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