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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最清晰的记忆是在医院病床上睁开眼的那一刻,我看到一个男人大声叫着医生急匆匆地跑房门,一个女人坐在床边握住我的手又哭又笑,很快,男人带着几个医务人员人返回,我在医生的指引下做了各种动作,眼前的一切很陌生,我知道自己所在的地方叫医院,那个穿着白大褂的叫医生,也知道国家社会、马路红绿灯、吃饭睡觉运动……就是不记得自己是谁叫什么住哪有什么亲人,我把十一岁之前的家全忘了。医生诊断我是大脑受到过度刺激选择性遗忘了之前的事,那一男一女自称是爸爸妈妈的人说忘了或许是件好事。
为什么忘记亲人会是一件好事爸爸妈妈对我很好,在我住院期间一直陪伴着我,虽然不能确定他们说的真真假假,但我想真心是不会骗人的。我也逐渐相信医生对我的诊断,我的记忆力和接受新事物的能力都很差,说话做事很迟钝,意识很难准确地控制肢体,每天必须做各种艰难的记忆训练,那些训练和一些新旧事物混杂在一起,还有一些是不是一闪而过的模糊画面,我常被脑海里的各种信息混淆,有时甚至分不清哪些是真实发生过的哪些是想象或梦里出现的。很多个夜我都在错综复杂的画面中惊醒,每次醒来它们又像泡沫一样消失不见。他们说遗忘了就是不再重要,可我总觉得我忘记的是非常重要的事。
出院后,我跟着父母回到家,是一个新房子,他们说这是我从小生活的地方,我在房子里来回看了好几遍,里面的每一个角落都洁净如新,墙上挂了很多照片却没有一张全家福,家具、电器、服饰都有一种新的味道,父母是我唯一能信任的人,我下意识否定自己的直觉,也愿意相信他们的每一句话。丢失的记忆是过去的房门钥匙,我的记忆重新开始,只能打开一扇新的门。
我在父母的关照下度过了身心煎熬的五年。我一直很认真地学习,却长期垫底,很多同学都嘲笑我是笨蛋却羡慕我可以不上体育课,我借口患有心脏病,不敢告诉他们其实是我脑子有病。被梦惊醒的夜里我还常带有父母激烈争吵的声音,每次我只能在床上坐到天亮,他们之间那些模糊的言语和争锋相对的语气让我感到无助,但又自私的希望他们能早点分开,因为我快要被他们一天二十四小时的监视压得喘不过气。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监视下,他们给我安排了两个保镖,美其名曰是保护其实是控监控,他们限制了我的行程,除了家和学校哪都不能去。
十五岁时,那个所谓的家终于在父母的相互推搡下倒塌,我在律师事务所坐了一天,听他们你争我夺地分割财产,我感到自己丢失的不仅是记忆还有情感。我和这栋房子最后分给了妈妈,她把房子拍卖后带我搬去了学校附近,搬家的时候我只拿了一箱书,那五年里只有书籍在真正安抚我的身心。珍贵的东西少之又少,喘息着却还在不断地失去。原以为父母破裂的婚姻也会破裂他们拷在我身上的枷锁,父母离婚后依旧疯狂地沉浸在各自的事业里,改变的只有跟在我身后的保镖和父母每天定时定点发来的消息,生活像只巨大的机械钟,每天都在提醒着我活在牢笼里。我忘了很多事但总记得一种感觉,一种温暖可靠信赖的亲情感,我不相信血缘至亲会是窒息的铁枷。
那年寒假,C城的部分区域开放了烟花禁令,我以邀请邻居共祝新春为由向社区提出放烟花申请,社区批准除夕夜时可以在指定地点燃放。除夕那天我订购了一百箱烟花,支开了身边所有保镖去布置场地,我假装很开心,他们也放松了警惕,等他们走后我一个人去了天台。在伪装的那几个小时里,我真的以为自己很开心,可一踏上天台所有的伪装都自动卸下,当第一束烟花冲上天空的声音响起,我已经站在天台的围墙,一束又一束的烟花接续绽放,七彩的火花把不远处的夜空照得绚亮,城市的夜空很少能看到如此美丽的星星。消防车的声音在一声声烟花爆破中响起,远处的人都在仰望新春,但我只想要自由,那些奔跑的慌乱的人群,今夜就是我们诀别。我跟着星星一起下坠,冷空气瞬间把我裹挟,失重后肢体本能地变得僵硬,大脑充血呼吸困难心跳加速,眼前忽然闪现出一片茂密的山茶林和幽静的星空,我想抓住那熟悉的景色却很快听见骨头和地面的撞击,还有脏腑破裂断骨穿插进血肉里的声音。裹挟我的换成堂皇的自由和恐惧。
我的知觉一点点消失,模糊的人影慢慢与黑夜融为一体,周围的一切都变得虚无和深沉寂静的恐怖的黑暗。身体的痛感直线式地消散,我似乎变成了一缕在虚无里游荡轻烟,在不同的地方像行星一样转圈,这应该就是死亡,飘在无边无尽,荡在无尽无边。
不知过了多久,恍然间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那个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像个少年又像只飞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