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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梅雨季节,空气永远吸饱了水,沉甸甸地坠着,连带着人心也跟着往下沉。临河的石板路被雨水浸得黢黑发亮,倒映着两岸歪斜的粉墙黛瓦,也映着锦云绣坊那褪了色的招牌。水汽混着丝线的微腥、浆布的淡碱味,还有木头受潮后闷闷的气息,一股脑儿往人鼻子里钻。
云袖坐在绣坊靠窗最角落的老位置,一方薄如蝉翼的素纱,从她左侧的鬓角松松地垂下,堪堪遮住了大半边脸。纱影下,那从额角蔓延至颧骨的巨大暗红色胎记,只剩下一个模糊而沉重的轮廓,像一块永远无法洗净的陈旧血渍。她微低着头,脖颈弯成一个隐忍的弧度,仿佛要将整个人都缩进那方小小的绣绷里去。针尖在绷紧的素缎上飞快起落,银芒闪动,细微的嗤嗤声淹没在满屋的嘈杂里。
哎哟,这新来的料子可真滑手,怕是东家下了血本吧一个尖细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带着刻意拔高的调子,是绣娘阿桃。她捏着一块流光溢彩的织锦缎,手指故意捻得啧啧有声,眼神却像钩子一样瞟向角落。
旁边的翠芬立刻心领神会地接上腔,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整个屋子都听见:可不是嘛,好料子也得配上好手艺才行。不像有些人,手再巧,绣出来的东西也带着股晦气,谁家小姐太太敢上身怕不是要招灾呢!她掩着嘴,咯咯地笑起来,目光毫不掩饰地投向窗边那个沉默的身影。
鬼面绣娘的窃窃私语,如同角落里滋生的霉斑,在湿漉漉的空气里悄然蔓延。云袖捏着针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针尖悬在缎面上方,微微颤抖。那方薄纱仿佛有千斤重,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强迫自己将视线死死锁在绷架上那朵半成的玉兰上,花瓣边缘的晕色针法需要全神贯注,每一针的深浅、走向都关乎成败。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将那些嗡嗡作响的噪音挤出脑海,针尖重新落下,刺入柔韧的丝缎,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专注。只有这方寸之间的丝线,是她唯一能掌控的世界。
门轴发出一声喑哑的呻吟,带着湿气的新鲜空气猛地灌了进来,冲淡了屋内凝滞的浊闷。一个穿着青灰色学生装的身影站在门口,挺拔如修竹,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是顾言。他眉宇间带着一种书卷气的清朗,眼神扫过绣坊,没有停留,径直走向柜台。几个原本在说笑的绣娘立刻噤声,眼神却像黏在了他身上,阿桃甚至悄悄理了理鬓角。
掌柜,上回替家母定制的‘百鸟朝凤’帐檐,今日该完工了吧顾言的声音温和清晰,像初春解冻的溪流。
掌柜堆着笑应承,转身去库房取货。就在这时,绣坊通往后面染坊的小门被猛地推开,染坊的粗使女工阿香跌跌撞撞冲了出来,她手里紧紧攥着一块刚漂洗好的素色细棉布,脸上却毫无血色,嘴唇哆嗦着。一个穿着绸衫、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紧跟着追了出来,他是绣坊的颜料供货商赵老板,此刻满脸怒容。
小贱人!走路不长眼!爷这件新做的杭绸长衫,可是要穿去喝喜酒的!赵老板指着自己前襟一大片刺目的靛蓝色污渍,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阿香脸上,你一年的工钱都赔不起!今天不赔个说法,老子跟你没完!他蒲扇般的大手高高扬起,眼看就要狠狠掴下。
阿香吓得浑身筛糠,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紧紧抱着那块无辜的棉布,像是抱着唯一的浮木,绝望地闭上眼,缩着脖子等待着那沉重的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