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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初歇,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水汽与泥土腥气,沉甸甸地压在美院培训中心画室的窗玻璃上。昨夜的狂风骤雨洗刷了天地,却洗不去画室内弥漫的尴尬与紧绷。满地狼藉虽已大致清理,但深嵌进地板缝隙的颜料污渍,如同无法愈合的伤疤,无声地提醒着那场惊心动魄的冲突。
曹树贵独自坐在角落的画架前,脊梁挺得笔直,却带着一种强弩之末的僵硬。他左手摊开,掌心朝上,搁在膝盖上,拆去石膏的部位依旧苍白无力,隐隐透着酸胀。右手食指,包裹着一小块简陋的纱布,昨夜咬破自残的伤口在布料下灼痛。他的目光,却像淬火的钉子,死死钉在面前画板中央那两个暗红刺目的大字上——“清美”。血与干涸颜料混合的痕迹,边缘已微微发黑,扭曲而沉重,像一道刻进灵魂的符咒。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残留的、昨夜那灭顶羞愧的余烬。父母的佝偻身影、母亲那带着浓重乡音却字字如刀的“清华美院”,在脑海深处反复灼烧。
画室另一端的骚动,起初只是嗡嗡的背景噪音,如同夏日恼人的蚊蚋。
“……所以说,《金瓶梅》?呵!”蔡坤许那刻意拔高、带着金属般冷峭质感的声音骤然刺破了沉闷的空气。他斜倚在窗边,手指间夹着一支昂贵的进口炭笔,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窗台,姿态闲适得近乎傲慢。他身形颀长,面容俊朗,只是眉宇间那股睥睨之气过于外露,此刻正对着身边几个围拢的同学高谈阔论。“家学渊源”四个字,几乎成了他行走画室的标签。
“诸位,别被那些故弄玄虚的所谓‘世情’、‘批判’给糊弄了!”蔡坤许嘴角噙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诮,“说到底,不过是一本迎合市井低级趣味、专写床笫之私的明朝第一淫书!秽气冲天!文笔?恕我直言,粗鄙不堪!立意?更是卑污下流!读之,简直污人耳目!”他环视一圈,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角落里沉默的曹树贵,带着一丝挑衅的意味。他身后几个平日以他马首是瞻的同学,立刻发出几声附和的、心领神会的低笑。
那些笑声,如同细小的芒刺,扎在曹树贵紧绷的神经末梢。昨夜记忆的碎片轰然撞击——昏黄油灯下父亲佝偻补鞋的剪影,母亲砸在蓝布校服上那滴浑浊的泪,村口老槐树下两个在晨雾中凝成黑点的佝偻身影……这些沉甸甸的画面,与眼前蔡坤许对一部他灵魂深处时代巨著的肆意践踏,瞬间产生了剧烈的对冲!
“荒谬!”
一声断喝,如同生铁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突兀、嘶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道,瞬间压下了画室所有的杂音!
曹树贵猛地站了起来!动作牵扯到左臂的伤痛,让他身体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但他随即挺得更直。他转过身,目光越过几张惊愕的脸,直刺蔡坤许。那张昨夜被雨水冲刷得苍白的脸上,此刻却因激愤和某种被触痛的自尊而涌起一股异样的潮红。
“蔡坤许!”曹树贵的声音依旧带着伤后的沙哑,却不再软弱,字字清晰,如同冰棱相击,“你竟敢如此辱没先贤心血?《金瓶梅》若如你所言只是‘淫书’,那天下写情欲者,岂非皆成下流?荒谬至极!此乃洞明世事、练达人情之奇书!写尽市井百态,摹透人心鬼蜮,一部活生生的浮世绘!其笔力之深,洞察之透,堪称明朝世情小说之冠冕!悲欢离合,炎凉世态,尽在其中,何来‘卑污下流’四字?!”他胸膛起伏,昨夜血书“清美”的决绝似乎在这一刻被重新点燃,化作眼中锐利如刀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