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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里光线昏暗。唯一的小窗对着西边,此刻夕阳正沉,昏黄的光线无力地挤进来,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投下长长的、歪斜的影子。空气里是更浓重的灰尘味、久未通风的闷浊气,还有浓得化不开的药味和一种老年人身上特有的衰败气息。
靠墙那张旧得看不出漆色的单人床上,父亲王德福静静地躺着。薄薄的被子盖到胸口,露出的手臂枯瘦得只剩一层松弛的皮包裹着骨头,像两截干枯的树枝。他的眼睛半睁着,浑浊的眼珠定定地望着低矮的、布满蛛网的天花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楼下那场关于分割他残躯和过往的战争,那震耳欲聋的争吵,那刺破记录的分贝,都来自另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世界。
王爱华走到床边,把粥碗放在床头柜上。柜子上堆满了药瓶、棉签、一个老式搪瓷便盆,还有一个蒙着灰尘的小型分贝仪——那是王建军有一次视察时带来的,说是科学管理噪音,当时王丽娟还讥讽他职业病。此刻,那分贝仪的小屏幕也亮着,猩红的数字显示着85。它忠实地记录着穿透楼板、抵达这生命最后堡垒的喧嚣。
爸,王爱华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喝点粥吧刚熬好的,温的。
王德福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从那片布满灰尘和裂纹的天花板,移到了女儿脸上。那目光浑浊得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永远擦不干净的毛玻璃,空洞,茫然,找不到一丝焦点。嘴唇微微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清晰的声音,只有喉咙深处传来几声含混不清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王爱华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沉进一片冰凉的水里。她用小勺舀起一点稀薄的米汤,轻轻吹了吹,小心地送到父亲嘴边。嘴唇沾到了一点汤汁,下意识地微微张开。喂进去几勺,更多的米汤顺着嘴角的皱纹流下来,浸湿了枕巾上那块深色的、洗不掉的污渍。王德福的喉结困难地上下滚动,吞咽的动作微弱得几乎看不见。
楼下突然又爆发出一阵更加激烈的争吵,像平地炸响的惊雷,分贝仪的数字猛地蹿升到98。王德福枯瘦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那浑浊的眼睛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捕捉的痛苦光芒,像即将熄灭的烛火在风中最后的一次挣扎,随即又彻底地黯淡下去,重归那片死寂的茫然。他不再看女儿,视线又固执地、毫无生气地挪回了天花板,仿佛那里有什么值得他用尽最后力气去凝视的东西。
王爱华拿着勺子的手停在半空,指尖冰凉。她看着父亲那张被岁月和病痛彻底摧毁的脸,看着那浑浊眼眸里映不出任何人的影子,听着楼下亲人们为了这腐朽躯壳下的遗产而爆发的、永无休止的战争。一种巨大的、冰冷的疲惫感,像浓稠的沥青,从脚底漫上来,将她整个人包裹、淹没,沉重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默默地放下碗,拿起毛巾,擦拭父亲嘴角和脖子上的米汤痕迹。动作机械,眼神空洞。阁楼里只剩下楼下争吵的余音,和老人那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艰难的呼吸声。
日子在一种令人窒息的循环中爬行。争吵是永恒的背景音,分贝仪上刺目的红色数字是客厅里永不落幕的霓虹灯。每一次聚集都像投入滚烫油锅里的冷水,炸裂出新的污言秽语和相互攻讦。王爱华像一块沉默的礁石,在汹涌的恶意浪潮中固执地存在。她给父亲翻身、擦洗、喂食,动作日渐熟练,眼神也日渐麻木。阁楼成了她的堡垒,也是她的囚笼。她打扫阁楼角落时,偶尔会对着某个蒙尘的旧纸箱或墙角发呆片刻,眼神恍惚,仿佛穿透了厚厚的灰尘和时光,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些模糊光影。但楼下尖锐的老三!爸的药呢或者三姐!这堆破烂还要不要了的呼喊,会瞬间将她拉回这令人作呕的现实泥潭。她从不参与争论,只在被逼问时简短地回答必要的问题,声音干涩,像枯叶摩擦。
那场彻底撕破所有人最后一点体面的决战,爆发在一个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的周末午后。起因是老四王丽娟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张皱巴巴、疑似是当年房管所存档的房屋结构草图复印件。她用做了延长甲、镶着水钻的手指,用力戳着图上阁楼区域旁边一个模糊不清的小方块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