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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等周围安静以后,我慢慢爬向李锦。脸上的疼痛在我手指碰上他的脸那一刻烟消云散。李……李锦我颤抖着抚摸着他肩上的伤痕,那一个个痕迹,分明是蜡烛烫伤的,在他雪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滚开!李锦突然像发疯的野兽一般推开我。滚开!我要你滚开!不要碰我,我不需要可怜,我不要你看见,我不配!我不管不顾的紧紧抱着他,任由他推开我几次,我仍追上去再抱。直到怀里的身体不再抗拒,这头湿漉漉的小兽才终于痛哭出来。李锦,你听我说,我们是一样的人啊。李锦不可置信的看着我,我分明看见他的目光从震惊到不解再到释然,于是低头小心翼翼碰上他鼻尖,含住他干裂的嘴唇。嘴里尝到的酒香夹杂着药味,我明白了长公主的手段。窗外虫鸣阵阵,就在这一地狼藉间,我们的关系也注定纠缠不清。情到深处时,我好像听见李锦说了永不分离。可第二天醒来,身边的床榻早已没有了余温。
【9】又是很长时间的销声匿迹。我托人找关系四处打听,却仍一无所获。再见面时,李锦早已没了那日的萧瑟颓然,锦袍玉带好不潇洒。我用眼神追问他。他只是淡淡然转头,不再看我。他轻轻说他做了长公主的谋士。谋士长公主的谋士呵,一介女流之辈需要什么谋士说白了不过是是男宠罢了。我缩在袖筒里的指甲紧紧扣进手心,怕暴露我的痴心一片,可脸上的笑早已经僵掉。你是骗我的对吧你和她只是逢场作戏对吧见他仍旧沉默不语,我忍不住抓住他狠狠摇晃。你说话啊!别这样对我!可李锦竟奋力甩开我,吼道:逢场作戏我可不是什么逢场作戏,我爱她!我不可置信得看着他泛红的眼睛,想尽力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可是你那日……不等我说完,他打断我冷冷道:那日哪日我不记得与你有过什么交集,我再说一遍!我爱她!你爱她爱她什么而她是长公主吗我声嘶力竭的吼道。对!我就是爱她的身份,也总好过你这种供人玩乐歌伎!我像什么击中了一般,愣愣的说不出话来。李锦,在你眼里我竟是供人玩乐的歌伎。噙着眼泪的眼睛是看不清东西的,我只能看见李锦那么坚决的走了,毫不拖泥带水。我来的不巧了。长公主抚掌从屏风后走出来。
【10】原来她一直在这,现在,我的所有难堪,都血淋淋的瘫在她眼前。既然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何不听从本心一次,我死死盯着她的眼睛:长公主殿下,君子不夺人所好,不知公主殿下所作所为是否君子所为话音还没落,我已经被长公主的侍卫狠狠踩在脚下。长公主脸上永远挂着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她缓缓向我走来,每一步都踩在我的自尊上。可我的心已经不会痛了,它和我脸贴着的地一样冰冷。她从来不会碰到我,永远是高高在上的样子。我不愿抬头看她,却听见头顶传来她的声音:你挣扎啊,我还是喜欢看你张牙舞爪的样子。她转头吩咐侍卫:打断她的腿,只断一条,我还没见过跛子跳舞呢。一、二、三……五十六……我在心里一下一下的数着,腿上的痛觉让我麻木,额头的细汗滚落,但绝不会有一滴眼泪。眼皮是那样的沉重,恍惚间又想起那年端午,我在山坡上唱歌的画面,是那样的美好。为何幸福和快乐总是转瞬即逝,我的人生似乎从没有好好对待过我。我在心里悄悄想:如果这辈子这样结束也挺好,但再醒来绝不能再这样活!再睁开眼已是熟悉的床榻,我用力起身看看自己,不禁有些佩服长公主身边的侍卫,说断一条腿绝不断两条或半条,想到这里我也自顾自的苦笑出来。好啊!供人玩乐的歌伎活了下来,那些弃我、欺我的,都要付出代价来。
【11】慢慢的,我养好了伤,也清瘦了许多。虽然偶尔腿伤还会疼,但幸好身体还算轻盈。我日夜练习歌舞,像不知疲倦那般,只因心中有恨,有必须要做的事。机会总是会留给有准备的人。那日中秋,听闻玄宗会带杨贵妃去华清池沐浴,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我买通宫中天师,引得玄宗在竹亭中赏月。我乘着月色赤足缓步走上屋脊,以歌伴舞。巨大的圆月包裹着我,一切都暗下来。发光的只有我和月亮。月光如水,洒在古老的瓦片上。桂花的香气轻拂过我的发丝,以一种白蕴之感围绕着这片院子。一曲过半,我顺理成章的失误,然后滑落下来,恰好掉进一个怀抱。脸上的惊慌失措是早已练习过很多遍的,显得那样真实,那样惹人怜爱。从那以后,我几乎每晚都为皇帝玄宗跳这曲《霓裳羽衣曲》。这是玄宗亲自取得名字。哪怕无爱,我也心甘情愿的做一个玩物。宫里的人见风使舵惯了,如今,吃的用的换了,登门拜访的多了,哪里还有以前冷冷清清的样子。娘也来了。
【12】我问娘,知不知道我在宫中的遭遇。娘眼神躲闪,说她们平头百姓自然是不配打探宫中的消息的。我不打算拆穿,只把最近得的金瓜子抓一把塞给她,让人打发走了。人本来就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这样,我就不怕连累谁,尽管放手去做自己想做的。我的计划整整部署了半年,自以为已经天衣无缝。可突然有一天,宫中都在传——安禄山反了。一时间人心惶惶。直到长安陷入混乱,权贵们纷纷逃难,我才真的相信这是事实。宫中女眷要么被俘,要么流落民间,幸好我是后者。可就算以前不算养尊处优,也确实受不了食不果腹。人总要活下去的,我慢慢褪尽铅华,让自己变为平凡人。有手有脚,洗洗衣服、做做零工……总能活下去的。慢慢的,我发现这不是避难,而是自由的开始。茶余饭后,我能回到山林间,尽情歌舞。与之前宴会上歌舞不同,我不必再惺惺作态,而是随心所欲。是发自内心快乐的感觉又回来了!后来我又遇到了知我苦难遭遇,却仍愿意守护我一生的男子。我们以渡河为生。夫君撑船,我便在一旁以琴曲伴之。
【13】人生之路,苦难如影随形,可希望亦能如星光,照亮前路。春去秋来,渡口的老槐树添了一圈又一圈年轮。我和夫君守着这一叶扁舟,在洛水之上飘摇度日。白日里,他撑着船篙往来两岸,我便坐在船头,为往来的行人唱几支小曲。有时是江南小调,婉转悠扬;有时是边塞战歌,激昂豪迈。夜晚,我们就栖身于简陋的草棚中。夫君会将白天赚来的铜板仔细数过,小心藏好。我则会取出那把历经岁月沧桑的桐木琴,轻轻拨弄琴弦。月光洒在水面上,泛起粼粼波光,琴声与流水声交织,倒也有几分诗意。我们时常望着对岸的长安方向,那里有我们的过往,有太多的恩怨情仇。夫君知道我心中的执念,他总是轻轻握住我的手,说:等战乱平息,我们就回去,看看那座曾经困住你的城,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我依偎在他肩头,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心中满是温暖与安心。有时,渡口会来一些说书人,他们讲述着长安城里的故事,有关于叛军的暴行,也有关于百姓的苦难。每当这时,我都会默默握紧拳头,心中的仇恨与怜悯交织。但更多时候,我会想起那些在苦难中给予我帮助的人,想起与夫君相遇的点点滴滴,心中便又充满了希望。我们就这样等待着,在洛水的波涛中,在岁月的流逝里,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等待着重返长安,等待着与过去的一切做一个了断,也等待着开启新的生活篇章。
【14】河面上飘着薄雾,我坐在船头拨弄着新制的桐木琴。断裂的指甲渗出血珠,在琴弦上开出点点红梅。夫君将船篙往水里一撑,惊起几只白鹭。娘子这曲子,倒像是要渡化这满江亡魂。他望着远处飘来的浮尸,声音里带着化不开的愁绪。自打范阳铁骑踏破潼关,这洛水便成了人间冥河。我按住震颤的琴弦。水波摇晃着倒影,忽然看见鬓角一缕白发。当年在阳春楼用凤仙花染指甲时,嬷嬷说朱红最能衬雪肤,如今倒要感谢这苍白面色,省了敷粉的功夫。
【15】冬至那日,叛军的火把照亮了整个渡口。夫君将我藏在芦苇丛中,自己划着空船引开追兵。我蜷缩在淤泥里,听着箭矢穿透船板的声响。冰水漫过腰间旧伤,像无数钢针刺入骨髓。再醒来时躺在破庙里。几个流民围着火堆烤鼠肉,见我睁眼便嬉笑起来:跛美人可算醒了,爷几个还等着听曲儿呢。我摸向发髻,金步摇早已不知所踪。忽然有人掀开庙门。寒风卷着雪花扑进来,我看见那个披着破羊皮的身影踉跄倒地。染血的艾草香囊从她怀中滚出,落在炭火堆旁。
【16】阿娘我撑着断腿往前爬。地上的妇人脸上布满刀疤,右手只剩三根手指。可她腰间系着的,分明是我七岁那年绣的并蒂莲荷包。莺儿...母亲浑浊的眼珠动了动,突然死死抓住我的手腕,快逃!他们追来了!她袖中掉出半块玉珏,正是当年我塞给她的那柄玉如意。门外传来马蹄声。母亲不知哪来的力气,将我推进神龛下的暗道。我扒着缝隙,看见她将香囊塞进嘴里,和着血吞下。叛军的长矛穿透她胸膛时,她还在对我做口型:做人上人。
【17】我在暗道里烧了三天三夜。恍惚间又回到大明宫的梨园,李锦握着裂开的竹笛对我笑。月光从瓦当的缺口漏进来,照见母亲留给我的香囊。扯开褪色的锦缎,里面除了干枯的艾草,竟藏着张泛黄的纸。开元二十三年,教坊司买女童一名,身价银五十两。朱砂印泥艳如凝血。原来我引以为傲的天籁之音,不过是母亲亲手标价的货物。那些年她抚摸过的玉器金钗,都沾着我入宫时流的泪。破晓时分,我爬出废墟。用断琴的残弦将遗书系在颈间,朝着长安方向叩首。雪地里的血迹蜿蜒如朱砂,勾出一朵残缺的牡丹花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