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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然的闯入
江初晨踏上城南青石板时,裤袋里的止痛药瓶发出细碎声响。这是母亲化疗期间剩下的,铝箔包装上还留着她指甲掐出的月牙痕,凹陷处沾着星星点点的药粉,像极了她最后那段日子里,皮肤上逐渐失去血色的雀斑。他仰头望着爬满紫藤的骑楼,深褐色的藤蔓在雨雾中蜿蜒,忽然被檐角滴落的雨水砸中眉心——冰凉的触感像极了母亲临终前落在他手背的泪,那时她的手指已经瘦得只剩一层薄皮,却还固执地想要抚平他紧皱的眉。
糖画摊的铜锅咕嘟作响,蒸腾的热气裹着甜腻的焦香。摊主用竹签挑起拉丝的糖浆,在铁板上勾勒出流动的金线:年轻人,要凤凰还是龙江初晨正要摇头,却见糖浆在铁板上凝固成展翅的凤凰,尾羽恰好勾住一片飘落的银杏叶。那是母亲最爱的树种,她总说城南的银杏叶能治百病——在他儿时发烧的深夜,母亲会将晒干的银杏叶泡成苦茶,用调羹轻轻吹凉,喂进他滚烫的喉咙。
给我片叶子。江初晨指着糖画摊边的玻璃瓶。瓶中漂浮的银杏叶标本泛着琥珀色光泽,叶脉在光影中如同金丝脉络。摊主递来银杏叶书签时,他注意到老人布满皱纹的手背上有朵褪色的桃花刺青,边缘已晕染成模糊的绯色。我女儿以前总在这里画画。摊主用竹片刮下凝固的糖浆,碎屑簌簌落在焦黑的铁锅边缘,后来她得了眼疾,连颜色都分不清了。可她还说,闭着眼摸画纸的纹路,就像摸着春天的树皮。
江初晨攥紧书签,指节泛白。三个月前,母亲在病床上将海鸥相机塞进他怀里,机身还带着她手心的温度:去看看我长大的地方,那里的春天...话未说完就被剧烈的咳嗽打断,染红的血珠溅在床单上的桃花图案里,晕开的血迹像极了老照片里她年轻时画过的水彩。此刻他翻开背包夹层,摸到那本磨破边角的《城南画院写生集》,扉页上歪歪扭扭写着小夏的秘密花园,墨迹已在岁月里洇成浅灰。
他沿着护城河漫步,镜头捕捉着洗衣妇棒槌溅起的水花、老茶客紫砂壶上升腾的热气。当经过城南画院旧址时,玻璃橱窗里褪色的宣传海报突然吸引了他——1998年城南写生大赛金奖作品《未开的桃》,作者署名林小夏。画框蒙着薄薄的灰,却遮不住画面里压抑的张力:光秃秃的桃枝如同枯骨,暴雨中的老城墙砖缝里渗出暗红,仿佛在诉说某个未完成的故事。他忽然想起母亲说过,她年轻时曾在城南画院学画,后来因为婚姻放弃了梦想。相机镜头扫过画框角落,发现落款处有行极小的钢笔字:给永远等不到的春天,字迹与写生集扉页如出一辙。
暮色四合时,江初晨在茶馆二楼阁楼安顿下来。推开雕花窗棂,百年桃树的枝桠几乎触手可及,粗糙的树皮上密布着虫蛀的孔洞,像极了母亲化疗后布满针眼的手背。他打开母亲的遗物,发现相册里夹着张泛黄的老照片——年轻的母亲站在同一棵桃树下,麻花辫垂在褪色的蓝布衫肩头,身旁是个戴圆框眼镜的青年,两人脚下散落着画稿和相机零件。照片背面用圆珠笔写着:1987,最后的春天,字迹被水渍晕染得支离破碎。
老板,这棵树有多少年了江初晨摸着窗台的木纹问。窗棱上的朱漆早已剥落,露出底下灰白的朽木。
少说有八十年了。老板擦拭着铜茶壶,壶嘴喷出的热气模糊了他眼角的皱纹,听说以前有对画家情侣总在树下写生,后来男的出国,女的就天天来等,直到...他突然止住话头,往江初晨的茶杯续满滚烫的茶水,不说了,喝茶吧。这茉莉花是今年新采的,香得很。
江初晨抿了口茉莉花茶,苦涩在舌尖蔓延,回甘却迟迟未至。月光爬上相册,照见母亲泛黄的字迹:初晨,城南的春天会治愈所有遗憾。他转头望向窗外,月光给桃枝镀上银边,恍惚间,那些枯枝仿佛抽出了嫩绿的新芽,在风中轻轻摇曳,如同母亲最后一次在病床上,用颤抖的手抚摸他头发的温柔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