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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入这座祖宅的第三个月,安娜第一次闻到了花园里的腐香。
不是垃圾桶里蔬果溃烂的酸馊气,也不是雨水泡胀死老鼠的腥气。那是一种奇异的、粘稠的甜味,仿佛有无数熟透到发黑的果实被碾碎,浆汁渗进了土地深处,又混合着某种泥土深层菌丝发酵的气息。它丝丝缕缕,钻进鼻腔深处,缠绕在舌根,带着温热的湿度,又冰冷地沉淀下去,让人喉咙发紧。
那时正是七月傍晚,夕阳像个熔化的铜球,把深绿近黑的玫瑰花丛染上一层诡异的金棕色。安娜刚修剪完疯长的蔷薇枝条,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正要去拧水龙头冲掉满手的叶绿汁液和玫瑰刺留下的红痕。那股气味就是在那时扑上来的。她猛地顿住,胃里一阵翻搅。
丈夫林哲的书房窗户敞开着。他正伏在厚重的书案前,鼻梁上架着那副金丝眼镜,侧脸线条在暮色中显得专注而柔和,桌上摊着几张模糊不清的黑白照片,似乎是新出土的某个陶罐局部。他显然没有闻到。
林哲,安娜朝窗户唤了一声,声音被那甜腻的气味压得有点闷,花园……是什么味道
林哲抬起头,推了推眼镜,温润地笑了笑:哦,大概是新翻的泥土和蔷薇太盛开的味道吧,这个季节都这样。他目光落在她手上,又扎到了快进来擦点药。
安娜看着丈夫眼中习以为常的平静,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她低头闻了闻自己的左手,只有叶片的青涩和一点点玫瑰干枯后的涩苦。那股浓烈到甜腻的腐香,似乎唯独青睐她。她匆匆冲掉手上的污迹,快步走回屋内,关上玻璃门,将那夕阳下的花园隔绝在外。那股味道却像跗骨之蛆,留在了鼻腔深处。
当夜,梦境无声降临。
黑暗浓稠得像墨汁,沉甸甸压在身上。安娜感觉自己正躺在松软的床上,身体却不受控制地一点点向下陷落。不是坠入虚空,而是陷入一种冰冷、滑腻、带着巨大粘性和重量的泥土之中。它裹住她的腿,她的腰,冰冷得透骨,又在皮肤的挤压下散发出微微的湿热。她想尖叫,喉咙里却灌满了土腥味;她想挣扎,四肢却像被无数湿冷的绳子捆缚,深深勒进皮肉。泥土漫过她的胸口,压迫感让她几乎窒息,心脏在绝望中被挤压成一团。最可怕的是脸颊和耳朵接触到泥土的地方,一种细微的、簌簌的生长感正在蔓延,仿佛有亿万根细小的针,正试图刺破她的皮肤,钻出地面……就在这时,一丝微弱却清晰的甜腻气味钻进她堵塞的鼻息。
安娜猛地睁开眼,如同从深水窒息的边缘被拖回岸上。肺部剧烈地起伏,贪婪地呼吸着卧室里冰凉的空气。汗水浸透了丝质睡衣,黏腻冰冷地贴在背上。窗户透进惨淡的月光,勾勒着沉重的窗帘轮廓。房间里一片死寂。然而那股梦里的腐香,却如同一个阴魂不散的访客,真实地、微弱地浮动在空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