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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榆树巨大的树冠筛下光斑,落在叶岚摊开的笔记本上,像散了一地的碎金。她伏在树根虬结的怀抱里,鼻尖几乎触到湿润的泥土。一株瘦弱的车前草从腐叶的缝隙里探出头,细长的花穗顶着几粒青涩的种子,倔强地指向天空。叶岚屏住呼吸,铅笔尖在纸页上沙沙移动,勾勒着叶脉纤细的走向,捕捉着那微小生命里涌动的、无声的磅礴。
森林的寂静包裹着她,只有风偶尔穿过高处密匝匝的榆叶,发出细碎悠长的摩擦声,像一声遥远的叹息,又像某种沉静的絮语。她喜欢这种纯粹的安静,这让她能够清晰地听见大地深处隐秘的心跳,听见每一片叶子舒展时细微的震颤,听见种子在黑暗中积蓄力量的无声呐喊。时间在这里,被拉长、揉碎,融进草木每一次吐纳的呼吸里。
一个极其轻微的、不属于自然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咔嚓。
那声音如此突兀,像一粒石子投入深潭,瞬间击碎了叶岚用专注编织的宁静结界。她猛地回头。几米外,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迷彩服的男人,正端着一台老式胶片相机,镜头赫然对着她。阳光刺眼,她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一个沉默的轮廓和那黑洞洞的镜头。
一股被侵犯的怒意腾地窜上心头。叶岚几乎是弹跳起来,沾满泥土的手掌胡乱拍打着裤腿上的枯叶,几步就冲了过去。她的动作带着植物学家少有的迅猛,一把攥住了那冰凉的金属相机机身,用力一拽!
偷拍狂!她的声音因为愤怒和奔跑而急促,在安静的林间显得格外尖利。男人似乎没料到她的爆发力,相机带子勒了他一下,相机便轻易落入了叶岚手中。她像握着一件确凿的罪证,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胸口起伏着。
男人没有争抢,甚至没有后退。他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像一棵生了根的树。叶岚这才看清他的样子。很年轻,皮肤是长期野外劳作特有的、被阳光反复亲吻过的深麦色,头发有些乱糟糟地支棱着,下巴线条硬朗。最让她心头莫名一悸的是他的眼睛,沉静得像林间深不见底的潭水,此刻正看着她,没有慌乱,也没有被冒犯的愠怒,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
这眼神让叶岚的怒火像被戳了个小孔,漏掉了一些气势。她咬着唇,带着一种审判的姿态,低头去看手中那台沉甸甸的相机。老式的取景框,磨得发亮的黄铜边角诉说着它的年纪。她笨拙地试图在取景框里找到刚刚被偷拍的自己——那个伏在泥土里、头发散乱、样子肯定狼狈不堪的自己。
取景框里的世界有些模糊,焦点似乎并不在她身上。她费力地调整着角度,那片熟悉的、因她跪伏而压弯的草地终于清晰地呈现出来。草叶伏倒的痕迹还在,旁边散落着她的铅笔和翻开的笔记本。她的目光顺着那被压弯的草茎向上移动……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