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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太重了。笨重的黑色机身,漆面斑驳脱落,露出底下更深的暗哑底色。转盘是黄铜的,边缘早已磨得圆钝光滑,数字凹陷处的黑色油泥,是岁月和无数指纹共同沉积的污垢。听筒像个沉重的哑铃,黑色的硬橡胶外壳包裹着它,同样陈旧得看不出本色。我把它整个捧出来,那冰凉的触感沉甸甸地压在掌心,一直坠到心底。记忆的闸门被这重量撞开一道缝隙:小时候,奶奶不止一次指着墙上泛黄的旧照,照片里年轻的她穿着臃肿的军棉袄,梳着两根麻花辫,站在简陋的通讯帐篷外,笑得腼腆又自豪。她总说:阿婆那时候啊,可是部队里的‘顺风耳’,专管接电话线,能把大首长的话传到天边去!这台机器,就是她那段烽火岁月沉默的证人。
我尝试着把它擦拭干净,但那些顽固的锈迹和油泥如同附骨之疽,纹丝不动。它像一件从时光深处打捞起的遗骸,带着那个硝烟弥漫年代的铁腥气和无法驱散的冰冷。窗外的暮色一点点渗进来,给房间蒙上一层灰蓝的薄纱。我疲惫地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柜门,手指无意识地、一遍遍抚过那冰凉的黄铜拨号盘,听着指尖与金属摩擦发出的、极其细微的沙沙声。那声音单调、空洞,像是某种无意义的挽歌,又像是某种遥远而模糊的召唤。奶奶走了,连同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永远带着阳光和皂角味道的暖意一起消失了。这冰冷的机器,是她在这个世界最后一件有着体温的遗物吗它沉默着,像一个巨大的、无法解读的谜团。
夜色彻底吞没了城市。白日的喧嚣如同退潮般消失,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寂静。我蜷缩在客厅的旧沙发里,周围是奶奶留下的、属于她那个时代的气息——旧报纸、樟脑丸、晒干的草药混合成一种令人安心的陈旧味道。可这安心感,此刻却像针一样扎着心。那台沉重的老式军用电话机,被我放在了沙发旁的小茶几上,在窗外微弱路灯光线的勾勒下,它只是一个巨大而沉默的黑色轮廓,像一个来自过去的、固执的守望者。
睡意如同沉重的湿布,裹挟着我沉沉下坠。不知过了多久,混沌的意识深处,仿佛有一根无形的丝线猛地绷紧。我骤然惊醒,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闷响。房间里一片漆黑,寂静得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
就在这片死寂之中,一种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滋…滋…声,如同幽灵般钻了出来。
那绝不是幻听。它低微、稳定,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规律性,像极了老式电子管收音机预热时发出的电流杂音。声音的来源……我僵硬地转动脖颈,目光投向茶几上那团沉默的黑色轮廓。
是它,我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那台早已废弃、线路理应被彻底掐断的军用电话机,此刻正从它内部发出微弱却固执的嗡鸣!我猛地坐直身体,动作带起一阵风,掀动了茶几上几张散落的旧报纸。黑暗中,那持续不断的滋…滋…声仿佛拥有了生命,冰冷而执拗地钻进我的耳朵,敲打着我的神经。一股寒意顺着脊椎迅速爬升,头皮阵阵发麻。废弃的机器……深夜的嗡鸣……奶奶刚刚离开……无数个念头在脑中轰然碰撞。
我死死盯着那台电话,它不再是冰冷的遗物,更像是一只蛰伏在黑暗里、突然睁开了幽暗眼睛的怪兽。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但在这令人窒息的恐惧深处,一种更为原始、更为灼热的冲动却疯狂滋长——那是渴望,是对一个声音无法抑制的、近乎绝望的思念。
手指仿佛不再属于自己。它们带着一种宿命般的颤抖,完全不受大脑控制,缓慢而坚定地伸向了那冰冷沉重的机身。指尖触碰到黄铜拨号盘的瞬间,那金属特有的寒意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我甚至没有思考,没有犹豫,只是凭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牵引,凭着无数次在奶奶旧相册里看到的、她戴着耳机坐在交换台前的画面——那个刻在她生命里的号码,仿佛早已烙印在指尖的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