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匠人青梧天生一双通木之眼。旁人眼中沉默的木疙瘩,在他眼里却是会呼吸、有筋骨的生灵。他能听见紫檀的密语,摸出黄杨的叹息,甚至能感知一截朽木里封存的百年风雨。他雕出的物件,寻常木料也能活泛起来——黄杨的鲤鱼仿佛一松手便会跃入水中,桃木的喜鹊翅膀颤颤,似乎下一刻就要振翅飞去。他的一双巧手,能替木魂塑形,让它们在人世间有个看得见的着落。
青梧的屋后,有棵不知年岁的老槐树,虬枝盘曲如龙蛇,树皮斑驳似古铜。村里人都说这树有灵,青梧知道,这话不假。每当黄昏时分,倦鸟归巢,青梧在树下磨他的刻刀,便隐约能听到一种极低沉的、宛如大地深处传来的嗡鸣。那声音温和浑厚,带着难以言说的苍老与慈悯,仿佛一个活了太久、看过太多的老人,在无声地絮叨着什么。
村外大河边,一座气派森严的府邸正拔地而起,那是京城巨贾魏世乾的别业。魏老爷富甲一方,挥金如土,更有一桩癖好——搜罗天下奇木,装点他的亭台楼阁。他深信,唯有顶顶不凡的木料,才配得上他泼天的富贵与不凡的命格。
一日,魏世乾那镶金嵌玉的马车碾过村中土路,尘土飞扬。车帘掀开一角,魏老爷那双精光四射的眼,不经意间扫过青梧屋后那棵蓊郁蔽日的老槐。他猛地抬手,车马骤停。魏老爷钻出车厢,负手而立,仰头细细打量那古槐,手指捻着唇上两撇精心修剪的髭须,眼中贪婪的光越来越盛,口中喃喃:好树!好树!好一番帝王气象!
没过几天,几个魏府家丁,簇拥着一个管家模样、眼神倨傲的中年人,径直闯入青梧的小院。管家鼻孔朝天,将一张盖着朱红大印的文书抖得哗哗响:小子,魏老爷看中你家这老槐了!识相的,赶紧收拾了你的破家什挪地方!这树,魏老爷要请去建‘通天梯’,直通他老人家的‘摘星楼’!这可是你的造化!
青梧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猛地扑到老槐粗糙的树干上,像护住自己最后的亲人:不!不行!这树不能动!
他的手指死死抠进树皮的缝隙里,指节因用力而发青。管家冷笑一声,眼中全是不屑:由不得你!魏老爷要的东西,还没人敢说个不字!三日!就给你三日!滚蛋!不然,哼,连人带树一起收拾!
撂下狠话,一行人扬长而去,留下满地狼藉的脚印和青梧冰冷彻骨的绝望。
当夜,青梧枯坐在老槐树下,月光惨白如霜,透过浓密的枝叶,在他身上投下破碎的光斑。他靠着那粗糙的树皮,额头抵着树干,仿佛想把自己的痛苦和无助传递进去。那熟悉的、大地深处的嗡鸣似乎比往日更清晰了些,隐隐约约,竟似夹杂着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仿佛老树也在为这即将到来的劫难而悲鸣。
青梧的心像被这声叹息猛地攥紧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与无力感冲上喉头。他猛地抽出腰间的刻刀,狠狠一刀扎在身旁的地上!刀身没入泥土,只留刀柄兀自震颤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