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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937年的金陵城,暑气裹挟着长江的水汽在街巷间蒸腾,法国梧桐的枝桠在青灰瓦檐上投下斑驳阴影。夫子庙的牌坊下,林砚之倚着褪色的朱漆廊柱,指腹反复摩挲着信封边缘。牛皮纸早已被汗水浸得发软,拆开时发出细微的脆响,茉莉香混着硝烟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沈清如绣帕上的白兰花熏染的味道,墨迹却如刀刻般灼人眼目:家国危亡至此,望君以天下为重。待山河无恙,再续...
秦淮河的画舫依旧在水面缓缓滑行,雕花窗棂里飘出《牡丹亭》的唱段,檀板轻敲声却掩不住岸边百姓议论时局的窃窃私语。三日前的黄昏如同一幅褪色的画卷,在林砚之眼前徐徐展开:沈清如身着月白旗袍立在桃叶渡头,珍珠步摇随着颤抖的肩线轻晃,鬓角碎发被江风吹得凌乱。林砚之伸手想去替她别到耳后,却在指尖触到她冰凉的脸颊时僵住——那上面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此去生死未卜,莫等...林砚之的声音被突然响起的汽笛声撕成碎片。沈清如踮起脚尖,用带着绣花香的指尖捂住他的嘴,无名指上的银戒硌得他生疼。不许说这样的话。她的眼眶泛红,睫毛上还凝着泪珠,月光在她湿润的眼底碎成粼粼波光,你要平安归来,我们还要去灵谷寺看萤火虫,去玄武湖泛舟...
话未说完,渡口传来士兵催促登船的吼声。沈清如转身跑进雨幕的刹那,旗袍下摆掠过青石板的脆响,混着船工的号子,成了林砚之记忆里最锋利的刻痕。他追出两步,却被涌动的人潮挤得踉跄。只见沈清如单薄的身影在栈桥尽头骤然停驻,转身时发间的珍珠坠子被风掀起,在暮色里划出一道苍白的弧光。
记得写信!她的喊声裹着潮湿的江风撞进林砚之耳鼓,每一片枫叶红时,我都在朱雀桥等你!远处军舰的探照灯扫过来,照亮她扬起的手——那掌心赫然印着半朵胭脂,是今早临别前,她对着铜镜补妆时特意按在林砚之掌心的印记。
此刻林砚之低头看着信封里滑落的银杏书签,边缘还沾着露水般的茶渍。对岸忽然传来零星枪响,惊飞了栖在乌桕树上的白鹭。画舫里的唱腔陡然拔高: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秦淮河的浪头拍打着石阶,将那些未说完的誓言,连同满江碎月,都揉进了翻涌的夜色里。
第二章
当林砚之在淞沪战场的战壕里苏醒时,耳畔轰鸣的枪炮声与秦淮河的画舫曲重叠交织。潮湿的泥土沁入伤口,带着铁锈味的血渗进粗布绷带,老鼠在脚边窜过,爪子刮擦壕沟木板的声响,像极了沈清如抚琴时指尖掠过丝弦的震颤。他下意识摸向怀中,贴着心口的牛皮纸袋还在,隔着布料都能感受到照片里她浅笑的温度——照片里的沈清如倚在古琴旁,发间簪着他们在栖霞山捡的枫叶标本,叶脉里还封存着那年深秋的阳光。
每当日暮时分,硝烟将天空染成病态的绛紫色,林砚之总会借着摇曳的煤油灯,用刺刀尖在弹壳上刻字。弹壳冰凉的金属触感与记忆里沈清如腕间银镯的凉意重叠,清如二字歪歪扭扭地浮现,却被突如其来的炮轰震得模糊。某个暴雨夜,传令兵浑身湿透地送来个油纸包,浸透的宣纸下藏着半块桂花糕,还有她娟秀的字迹:前线艰苦,望珍重。糕点早已发霉,糖霜被雨水泡成褐色的斑点,可那行字却被他反复摩挲得发皱,像极了她低头写字时轻蹙的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