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抄不完不许吃饭!父亲解下沾着机油的围裙,露出后腰处暗红的鞭痕。那是纺织厂女工们闹事时留下的,此刻在阴影里扭曲如蜈蚣。沈从文盯着自己磨破的球鞋尖,突然听见隔壁传来清脆的碎裂声。他踮脚从糊墙报纸的破洞窥见:翠花正踮脚往铁皮饼干盒里塞玻璃弹珠,脚边豁口陶碗里盛着半融化的槐花蜜,蚂蚁排着队往裂缝里钻。
当沈从文发现翠花能用煤渣和槐花捣成香甜团子时,油灯正把两个少年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面上:他的影子被钢笔压得佝偻,她的影子却随着揉面的节奏轻轻摇晃。翠花脚边的牙膏皮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那是她攒了三个月换的桃酥——此刻正硬邦邦地躺在搪瓷盆里,像块灰扑扑的砖头。
这是给文哥哥的船票。她忽然转身,发梢沾着槐花瓣,把最大的纸船塞进他书包。沈从文闻到她袖口沾染的煤灰味,混着槐花蜜的甜香,竟让他想起父亲厂里新到的德国机床——那些锃亮的金属部件也曾散发过类似的气息。纸船裂开的缝隙里,槐花糕的碎屑簌簌飘落,像极了纺织厂女工们飘落的发卡。
沈从文夺过纸船时,油渍斑驳的工作服擦过她冻疮的手背。他看见她裤脚磨破的线头,像极了父亲厂里报废的纱线——那些灰白的纤维总在夜班时分缠住他的球鞋,如同命运无形的枷锁。翠花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掌心结着厚厚的茧:疼吗她指尖的面粉簌簌落在沈从文抄写的《守则》上,模糊了尊敬师长四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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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炸响的闷雷里,沈从文瞥见她脚边的豁口碗。积水倒映着弄堂尽头的霓虹灯,将上海牌手表的广告词扭曲成诡异的符号。他忽然想起上周在厂长办公室看到的照片——父亲穿着崭新的中山装,胸前红花鲜艳如血,背景是大干一百天的红色横幅。而此刻翠花脚边的桃酥,硬得能硌掉牙。
抄完最后一行《守则》时,沈从文发现墨水瓶里结了层薄冰。他摸出兜里的水果糖——那是用捡报纸换的,准备送给暗恋的女班长——却看见翠花正把桃酥掰碎拌进猪油渣。月光穿过糊窗的油纸,在她脚边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极了父亲厂里精密仪器的刻度线。不知怎么的,他将兜里的水果糖递给了翠花。
十五岁的沈从文在县重点中学光荣榜前站成雕像。十月的阳光穿过香樟树冠,在泛黄的榜单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将他胸前的铜制校徽晒得发烫。物理竞赛一等奖的烫金牌子别在领口,金属的凉意却压不住胸口发胀的得意——直到他听见身后传来豁口陶碗磕碰青石板的脆响。
沈同学,这个能换桃酥吗翠花抱着碗站在逆光里,蓝布校服洗得泛白,袖口磨出的毛边像春蚕吐露的丝絮。她献宝似的打开书包,二十枚硬币在阳光下叮当作响,最底下压着半块发硬的桃酥,边角还沾着煤渣的苦香。沈从文闻到她发梢的槐花香,混着弄堂里飘来的煤球焦味,突然想起昨天数学课上,自己用钢笔尖戳她手背时渗出的血珠,在草稿纸上晕开成歪歪扭扭的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