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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在等待录取通知书的日子里,发生了两件令人难忘的事情。一件是我原来工作过的学校的上级机关派来一个政工干事,说已经为我落实了工作,要我尽快回局里报到。我谢绝了他的美意。他大概以为我在和谁赌气,要扎根农村一辈子,于是语重心长劝慰我说,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千万别跟自己过不去,也不要把仇恨记在哪一个人身上,要恨只能恨‘四人帮’;你看这十年内乱弄的,很多人变成了害人者、但同时又被人害——这是我们这一代人的悲剧——也是时代的悲剧,我们民族的悲剧。唉!他用一句长叹结束了谈话。临别,他再三嘱咐,什么时候想通了,可以随时去找他,局长那边可以由他去通融。另一件是玉英已经完全疯了。她在不停地寻找,下至十多岁少年,上到六七十岁的老头,每每遇见,便会追上前去,两眼怔怔地盯着人家说:给我一个孩子吧!趁人家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又会赶上一句您行行好,给我帮帮忙,让我有个孩子吧!
青少年听到,立时被惊骇得撒腿就跑,而那些青壮年往往会目眦尽裂地叱咤,去去去,什么玩意儿!
一天中午,我去井台挑水,水桶刚刚被提上井沿儿,忽然感觉到背后有咕咕哝哝的声音。玉英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多情的滚滚热浪和强烈的阳光迫使我不得不眯缝起眼睛。她身穿紫底儿带浅红色碎花的对襟棉袄和蔚蓝色的确良长裤;袄襟的下摆因为纽和扣的错位系在一起而一长一短,裤子的膝盖处贴着两块灰色的补丁。我已经很久没见过有人穿这种打补丁的衣服了。她的头发像水草一样,凌乱地贴在黝黑枯瘦的脸和脖子上,上面粘着草屑,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下边一只脚光着,大概鞋子被跑丢了。玉英的手里抓着几支蒲公英,一会儿又蹦又跳,嘴里念念有词;一会儿又孩童一般鼓起腮帮子对着蒲公英的绒球吹气。她大概发觉了我在看她,怯生生地把手藏向身后、眼神尖利地望着我,又黑又圆的眼珠冒着幽幽蓝光……
刹那间,我有种想哭的冲动,但是我给忍住了。
岁月教会了我判断,也交给了我许多有价值的东西。井台从来都是让人担心、恐惧的地方,稍不留意,就有可能被卷入流言的海啸——即使晴天白日、阳光耀眼的中午。第六感觉告诉我有芒刺在背。我一扭脸,果然发现柿树底下张望的眼睛;而离这不到二十米远的棚圈的窗口,一定还会有一双窥视的眼睛在注视着这里。
求您帮帮忙,女人哪能没有孩子呢让我有个孩子吧!就一个也行!
回到牛栏院许久我的心还不能平静。难道这就是几年前的那个与安格尔油画《泉》里的女人一样的玉英
当一粒卵子和一个精子相遇的那一刻,生命,诞生了;同时,其命运也铸就了。
田有才这个读过四书五经的旧时文人,虽然脑子里又装进了不少的时代气息,但是骨子里的那些三纲五常男尊女卑依然根深蒂固,偏偏玉英不早不迟,来的正是全家盼望男丁的时候。她的混乱的大脑里恐怕早已经记不起三十里外荒山脚下的那个村庄和村庄中的那所破败的房屋。她的祖祖辈辈都生长在那里,最后又都被埋葬在了那里。那里遍布着一种叫做蒲公英的植物,每到春天,便漫山遍野地开着黄灿灿的花儿。不知从哪朝哪代起,那里的人们开始用蒲公英来比喻女子的命运,于是就有了流传至今的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