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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陈兴旺一看见柿树底下有人便像避猫的老鼠一般早早地躲开了,但是春耕春种早已经开始,每天车把式和农具手们牵牲口、送牲口,老柿树下几乎又成了热闹的舞台。于是像挑水之类出出进进的活计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突然有一天,玉英又开始出现在牛栏院中,而且又是来叫陈兴旺回家吃饭,不过时间改在了树下的人悉数离开以后的掌灯时分。她远没有人们传说中的那样不堪,至少还有记忆,意识还保持着几分清醒,只是样子有些呆滞和憔悴。
这正是给牲畜饮水的时刻,陈兴旺把缰绳往木桩上一系,知会我一声便转身回家去了,撇下玉英一个人远远的在后面亦步亦趋地溜出牛栏院大门。当然也有不知会我的时候。有一次,我解下缰绳正要把饮完水的牲口牵进牛棚,转身却发现玉英就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而陈兴旺早已不见了踪影。
你还没吃饭吧要不,我给你做兮
她声音沙哑。我这才注意到迷离灯光下的她两腮深陷、颧骨高高凸起,人几乎变成了一副骨架。但是,这却是我十几年来听到的最温暖的话语;也即第一次被人关心,而且,这关心还来自一个素昧平生的女性。我心底顿时泛起一股热潮,而且它迅速地涌上了眼眶……
哦,这……我嗫嚅着,一时想不出应该如何应对眼前局面才好。而她却上前一步,盯着我说,你也是——孤身一人,跟我一样。唉,可怜的人儿啊!
那是种我至今想来都感到头皮发麻,但又找不出合适语言来准确描绘的眼神。我担心那枯井一样的眼睛里会进一步涌出泪来,尤其怕再由眼泪催生出令人难堪的荒唐的话来。于是我仰起头、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抑制住尚在涌动的心潮,然后抬手拍了一下牛的脊背。老牛向前伸伸脖子哞地叫了一声,随之便抬腿迈动起了四蹄。然而她却并没有就此而打住,而是影子一样地跟随在我的身后,喋喋不休地向我叙说她的一切遭际。我数次想想办法制止,但终因于心不忍而一次次放弃——她大概难得找到一个可以诉说衷肠的人,苦水倒尽了,人也许从此就轻松了。
二十几头牲口从牛棚和马厩牵进牵出,我从马厩、牛棚到院子里的石槽之间不知走了多少趟,而在这个过程中,我出乎意外地获悉了玉英从出生到现在的屡屡的幸和不幸。包括她的那些令人无法启齿的个人隐私。
她说她多次想到过死,说,那天我把衣裳的所有挎兜里都塞满了石头,又用两个网兜装上两块大石头绑在腰上,鞋也没脱就下水里了。她说她一步步走到池塘的中央,那里的水深,等水没过头顶,顶多呛几口水,喘不上气人就完了;要是没马上呛死,多喝一会儿水涨破肚皮死也没事儿——难受、受折磨也就一小会儿,总比一辈子都受苦、被折磨强。反正死了尸体也不会漂上来嗨!就算漂上来丢人现眼也没有事儿,反正是人死了什么也知不到了。这样一了百了,权等于我没到这世上来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