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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呐!才一天不到的时间!而且,还如此针鼻儿大的小事!
可是,这八九年来,我已经于不知不觉之间和陈兴旺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尤其最近过年这段时间,他不是水饺就是馒头,有时还兼以炖菜,不时仨瓜俩枣地施惠与我。我不能对他撒谎。我想实事求是告诉他:那不是什么返城通知,而是准考证——准许参加研究生招生考试的一个证明——我浴火重生、脱胎换骨的护身符,通关文牒,救命稻草。我想说,它迟迟晚到了十二年,我在百炼成钢的大熔炉里望眼欲穿地盼望了整整十年;想说,它诞生得多么的不易——粉碎祸国殃民的四人帮、终止十年动乱、恢复被破坏的教育秩序,由有远见卓识的伟人提出,到《关于高等学校一九七八年研究生招生工作安排意见》的发出,短短五个月时间,国家机关为此召开过多少个会议、出台了多少个文件;想说,《人民日报》还为之发表过《不拘一格降人才》的评论员文章,广播电台天天的宣传、动员,还有我为了拿到它所经受的种种煎熬……
然而,当我把目光落在他那张泥塑一样木讷的面孔和死鱼一样呆滞的眼睛上时,又不由得改变了主义。大千世界中,人们看到和所接受的不过是自己所能认识的那一部分。就算我费时磨牙,甚至,即使磨破了嘴皮子,恐怕也难以向他表述清楚。纵然和盘托出我心中所有,以他现有的认知,他又能听进去多少理解几分呢况且,倘若稍有不当,还有可能遭至更多的议论和无休止的麻烦。
毕竟,我已年过三旬,不再是当年那个毛头小伙、莽撞青年了。况且,考试日期迫近,时间紧迫,时间与精力于我是那样的金贵。与其奢求净土,不如选择静心。我理性而果断地告诉他,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要离开的话,一定会事先让他知道。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对古语白驹过隙有了更深切的感受和体会。那是一段一寸光阴一寸金的日子。白天虽然按部就班拌料、铡草、打扫庭院,打扫牛棚、马厩依旧,但许多时候却是在闭目塞听的状况下进行的。也即意识与身体时常分离,抑或说,身体和意识常常不在一个维度里。有时明明看到陈兴旺嘴唇翕动,甚而指手画脚,我却不解其意,迟迟的反应不过来是怎么回事。春日迟迟,我盼望着夜晚的降临,盼望着在四十瓦灯泡光晕下沉浸于知识的海洋中——那是希望的所在,也是尊严开始复活的时候。
那些被冗龊打碎,埋藏于尘屑中的卢梭、高更、塞尚、马蒂斯……古典主义、浪漫主义、现实主义……巴比松派、印象派、抽象派、野兽派等等终于一一复原、复活了,而豆芽菜一样的English也开始在我的心里扎下了根。
考试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位邻村的方先生。我们同住在考场附近一个招待所的同一个房间里。他是公社中学的一名初中语文教师,已经是四个孩子的父亲,1977年恢复高考时,因为年龄超过了三十岁不符合报考条件,第二年就以同等学力的名义报考了硕士研究生。他报考的是华东师范学院中文系古代文学专业。他有些担心怕考不上。
我与其说给他打气不如说是给我自己打气。我说,我们荒废了十几年,别人也好不到哪里去,我们没做出来的别人也不一定能做出来。大不了,明年再来一回。只要年龄不超就一直考下去,直至考上。可是话一出口我又感到了后悔——为自己不该逞能口出狂言,而且还不慎用了我们二字。还好他没怎么留意,立马接着说,就是。他说,农村实在是太苦了,工农、城乡之间的差别就好像隔着几个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