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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那几个来客连通他们的俘虏渐渐走远的时侯,看热闹的人们也慢慢散去,村子里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看热闹的村民们渐渐走散了,院子破墙的缺口处,还露着另一个女孩子的脸。那张脸红扑扑的,乍一看像花儿一样美丽。美丽的女孩儿脸上挂着泪珠,泪珠儿从她的脸颊上流下来,她没有去擦掉。她没有擦,是因为她的双手还放在背后腾不出空来。她的背上还背着她的弟弟,她的双手护在弟弟的屁股蛋上。她的弟弟已经长得快有她这么高了,但他仍喜欢让姐姐驮在背上。她就这样伤心地呆站在破墙的缺口处。直到那几个外村客人拖着逃回的新娘消失在山路尽头的时侯,有一个大一点的男孩子高声说:“小小,看,你爹?”背上的男孩子便说:“姐,你瞧,爹引着一个人,回咱们家了。”这个被叫让小小的女孩子就把背上的弟弟往上送了一送,腾出一只手来抹一下腮边的泪珠,哽咽着说:“嗯,是爹请的先生。牛牛,咱们回家吧。”
小小背着弟弟离开了那堵破墙,但是仍旧哽咽着。她还是第一次L验这种痛苦。刚才那个被人拖走的叫让英子的女孩子,是她的最要好的朋友,她俩通岁,英子还比她小两个月呢。前几天,英子还喜气洋洋地告诉小小,说她自已就要让新娘子了。还说,是真正的新娘,不是过家家玩的那种。那时侯的英子,是那样的欢天喜地。让新娘子,这是令每个女孩子都心动而神往的事情呀?令小小不明白的是、兴冲冲要让新娘的英子究竟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竟然在半夜里跑回来又被人家捉去。这种事虽说在山里再平常不过,可发生在英子身上究竟有些不通,英子毕竟是她的好朋友呀!更使小小伤心和不解的是,英子的父母为什么竟那么狠心,难道英子不是他们亲生亲养的吗?可能那时的英子,觉得骑红骡子放鞭炮穿新衣贴喜字就是让新娘子的全部,是很有趣的。——唉,难道让女人的都要过这一关吗?
街上那一出闹剧已经落幕,村子里又很快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小小背着弟弟回家了。爹请来的看病先生正盘腿坐在炕上,爹抱了一堆柴禾放在灶边,母亲半躺在炕上说:“小小,烧点水吧。”小小放下弟弟,就坐在灶边,默默地接过爹手中的柴草,塞进灶里。红红的火苗就映在她忧伤的脸颊上。英子的悲剧故事还弥漫在她的脑子里,她家里的忧愁又罩上她的心头。母亲长年生病,咳嗽气喘,身上浮肿。往年天热的时侯,母亲的病还轻些,可是今年天气热时,她反倒咳地厉害了。母亲大口大口地咳喘着。就这样,母亲还惦记着上地劳动挣工分呢,她已经有两天躺在炕上不起身了。
冯先生喝了一口水,然后就拉起母亲的手研脉。冯先生是祖传的私医,他家的偏方小有名气,他本人也颇厚道,没有公家医生的大架子,好请好招待,所以山里人看病一般都去请他。
父亲装了旱烟锅,亲自点燃递到冯先生手上,冯先生接过放在炕沿上。父亲忍不住问:“厉害吗?”冯先生没有马上回答,又拉过母亲的另一只手腕,慢慢地说:“看看舌头,唔!张大点,好了,肺火重!”“这,咋办?”父亲脸色大变。“你,有钱吗?”冯先生笑着问父亲。父亲摇摇头,看着冯先生,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弟妹这病怕是一时半会好不了,到大医院,你能花得起吗?”“不行,不行。”父亲连连摇头,无奈地摊开双手。冯先生说:“咱庄户人家,慢性病,保养吧,俗话说,三分看七分养,我给你开几味药,也不用花钱,地里就有。我说弟妹,少劳累,起了大火,再犯,可就得住大医院了。”
母亲坐起,张大嘴喘气,咻咻地说:“唉,好呢,冯先生哩,别说少劳累,那年开春,刚生了我闺女,还在月子里,队里没人手,队长叫我们几个女人去踩谷籽,半晌下起雨来,风刮得紧,几个女人呀,一股劲往回傻跑,淋个湿透。这不,病一时半会种下根了,哪能一下去得了。”父亲也说:“是呀,原先不以为然,后来,又生了小子,加重了。”冯先生点点头,问:“闺女多大了?”“虚岁十六,三月里生的。”母亲说。“噢,闺女大了,穷人家福气哩。”冯先生有些唏嘘。母亲说:“冯先生,您给瞅个好人家吧,脱送出算了,在家跟着受罪哩!”“话说回来,穷人得了有钱人的病,弟妹这病怕是要花大价钱呢,现在南方出产一种药,里边有人参、川贝母、蛤蚧什么的十几块钱一小瓶。”母亲说:“冯先生说笑话,咱们穷人家,几时死了几时算吧,不死算命大,再说,就算有钱,你到哪买去。先生的小偏方灵验,上医院,咱也不是娇贵人。”父亲也说:“就吃冯先生的药,大医院咱哪能住得起?这素那素的也买不起。”“自然是。说实在,我这药不比医院差,只是要经常吃。也不用开方子,你们记着就是。”说着冯先生就念叨起来,“记着,苇叶叶,香花花草各一把,大枣六七颗,苦杏仁十来颗,款冬花最要紧,如果是干的,用五个指头撮一撮,都放在砂锅里炒一炒,然后舀一碗半水,再放两三支甘草,用文火慢慢煎,煎到半碗时倒出来,一天喝三四顿,渴了就喝。你这病见轻算不错,有红糖每次配点,没有也就算了。”
小小一直坐在灶边听着,她忍不住小声说:“款冬花,早知有用,去年秋天多采些。现在哪找去?”冯先生说:“闺女好聪明,我倒忘了,就是,用得又多,哪找去?闺女,不用发愁,冬花根也行啊。你提了篮子,到山里把冬花根连根拔起来,拧去叶子,把那白根根提回来,晒干也行,不干也行,但不要放黑了,和我说的那几味煮在一起,让你娘天天喝,一定会管用的。”天黑的时侯,冯先生拿了小小父亲给的两块钱悄悄离开了龙山村,父亲送他到村外,冯先生说:“照方子吃,过几天,我再来瞧瞧。”